徐慨的手停在半空。
往回收也不合适,向前伸也不合适——虽是两情相悦,但到底还未明媒正娶,肌肤之亲显得很不尊重。
徐慨轻咳一声,“...只是想试试你冷不...”
徐慨的话声戛然而止,少年郎瞳孔陡然放大,手上一抖,掌心里瞬时冒出冷汗。
他的手!
他的手!
他的手被一只小小的、白净的、略有些粗糙的手握住了!!
徐慨后背的汗毛瞬间竖起。
徐慨目瞪口呆地看着紧紧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所有冷静、冷漠和寡淡在一瞬之间轰然崩塌。
含钏眼看着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一张脸从下巴颏到耳朵尖变得红彤彤一片,不仅破涕为笑,手握得更紧了,身形跟着向前靠。
徐慨躲闪不及,含钏堪堪在距离少年郎一个指尖的地方停住,轻声道,“我不冷,我心里暖烘烘的。”
湿润温暖的风吹在耳朵边,徐慨沉着脸,手朝天一扔,逃也似的扭头飞奔。
含钏立在原地,先是笑,后见徐慨逃窜的背影太过仓皇,不由双手抱胸,仰着头哈哈大笑。
谁能想到,十六七岁的徐慨竟这样好玩!
连握手与凑近说话,都会不好意思!
徐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窜出一片生天的,只知道自己回房间后,胸膛“咚咚咚”敲个不停!
徐慨洗了把冷水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的跳动也渐渐平缓下来,一闭眼就是含钏鼻头红红,被冻得如小兔子一般的神色,泫然欲泣...徐慨蹙眉狠狠摇头,含钏凑近后吐出的湿热、眼睫毛被光晕染在面颊上的灰影,还有在昏黄的灯下那张微微启开的薄唇...这些场景又轮番闯入他的脑海。
徐慨不负众望地失眠了——一闭眼便口干舌燥,让人如何安心入眠?
在自己家尚且能平静地让仆从更换床褥,在官驿中...
太羞耻了。
徐慨翻了个身。
腊月的天,他浑身都被汗蒸湿。
两个画面,如走马灯似,在脑海浮现。
必须早日娶到手...
否则,他迟早憋出病。
窗外寒风呼啸,这是徐慨酒后合眼入眠前,最后一个念头。
含钏也没咋睡好。
回房躺在不甚熟悉的床上,一闭眼便是她乘着板车,和十来个小姑娘一起从山东赶往北京的画面——那也是个冬天,同行的姑娘见她穿得甚为规整,便以为她是哪个富户家的女儿,待她挺好的,后来发现她除了这身衣裳,身无长物,态度便变了许多...
板车只有一个小小的棚子遮雨避风,冬天官道上的风,迎面吹到脸上。
像钝刀子割肉似的。
初春时节,十来个小姑娘到了京城,一个一个脸上又干又涩,脸蛋被风刮出两团血红色。
含钏揉了揉眼睛。
她不是被爹娘卖进宫的...
含钏抽了抽鼻子。
那她的爹娘是什么样子呢?
是不是就像尚御史那样,父亲严肃寡言,母亲温和慈祥,一家四口站在一起,就像一副无与伦比的年画。
如果她一直在父母身边,她是不是也可以像尚姑娘那样,被养得天真可爱、不谙世事,善良娇憨,惹人喜欢?
小双儿睡在隔间,她没法发出声音,只能咬住被角,一边笑一边哭,流着泪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个面沉如水,一个双眼红肿碰了面。
李三阳和山东布政使宿醉未醒,官驿做了醪糟红糖荷包蛋水解酒,顺道也给这两位一人煮了一份。
含钏捧着碗,将汤汤水水都喝了个底儿朝天。
这醪糟发得挺好,又甜又香,也没有酒味。
荷包蛋滑得嫩嫩的,蛋黄刚刚过熟,最中间还带了些溏心,吃进口,浓厚醇香的蛋液流淌在唇齿之间,和着老红糖厚重丝滑的口感与甜而不腻的味道,叫人十分满足。
热东西下肚,整个人的精气神焕然一新。
含钏计划着早晨去通州渡口看船,徐慨慢条斯理地唤住一行人,“...渡口无现船,都是在用的船舶,新船无买家,不下水。你们去了,看什么?”
众人看向黄二瓜。
黄二瓜昨儿个知道徐慨身份了,丝毫不敢造次,哆哆嗦嗦开口,“...奴...小的...联系了几艘次新的货船...提前来看过...品质不差,虽是下过水的,却没走过长途航运...这样的船买来也挺好的...”
徐慨眼风一扫,“船与马车一样,是损耗品。下过水,就意味着使用过。你如何知道上一任买家,是怎么用的?曾经出现过,一个府邸的管事贪图次新马车便宜,便买下供主家使用,谁知那辆马车已经被使用了许久,重新刷了个清漆、换个门帘便当做次新货来卖——主家出街时,马车的楦断了,乘车的主家千金滚下车,被划花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