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蹊跷的是,就是这二十年间,张家几乎每个月都有下人的棺材从府邸里抬出,全都送到了义庄,死因很统一—病死。
含钏让漕帮的弟兄去义庄拿了近两年的名册,唯一的发现是,前年的盛夏,从六月到九月,张家没有送棺材去义庄。
前年的盛夏...
那个小官之女...
中元节的灯会...
含钏猛地起身,转身嘱托小双儿去找黄二瓜,又使银子又使人情拿到了前年官牙的发卖接收名册!
那个盛夏,闹出了小官之女自缢而亡的丑事,这件事甚至若有若无地涉及到了张霁娘,为保张霁娘,富康大长公主必定小心行事,不叫人捉住把柄,自然就不会往义庄运尸首,更不会贸然打死人悄悄运出去——若真死了下人,一定也是在府中埋了!
张家府邸能有多大?
埋得完涉及此事的仆从?
一些个不太知道内情、却牵扯其中的仆从,富康大长公主必定发卖到寒苦污秽之地,叫他们生不如死。
京城所有仆从的发卖,都要经过官牙。
含钏打开名册,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三百零七章 活珠子(中下)
姚戊。
甲乙丙丁戊。
戊刚才排在这天干地支的第五个。
姚...五?
有些熟悉。
白爷爷身边的管事,姚五伯?
含钏手拿厚厚的名册,紧蹙眉头,当真是姚五伯!?
姚五伯是从富康大长公主府出来的!?
含钏连忙叫小双儿去东大街“黄记装修铺”,把做了掌柜的黄二瓜一路揪到曹府,童嬷嬷的孙女水芳眼看着膀大腰圆的小双儿揪着个苦哈哈的后生,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外院闯进内门,吓得把洒扫的笤帚一推,连忙伸手拦,“...姑娘若要见客,直管开了外间便可,你这揪着外男往内院闯算什么道理!若是被人看见,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曹家!”
水芳这些时日被拘在外院做洒扫,很是憋屈。
去求了在薛老夫人跟前十分得脸的亲祖母,却也没用,反倒被祖母揪着耳朵斥责了一下午,耳提面命要她死死记得三点——“做忠仆,不可三心二意;做哑巴,不可阳奉阴违;做聋子,不可惹是生非。”
她求祖母无果,只好耷拉着脑袋回木萝轩管那些个没身份的花花草草。
有时候,她看着内院的行径,都心慌。
主子上桌吃饭,吃着吃着就夹一筷子大鱼大肉喂到那胖丫头嘴里;
那胖丫头,并那几个没脑子的腊八粥,常常大呼小叫的,压根不讲规矩;
还有现在!
什么人就往内院领!?
他们曹家就算是出身码头,如今也是麻雀换了毛成官家人了,该讲的规矩、该有的排场不得有吗?
水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把笤帚横在身前,和那胖丫头怒目而视,大有以身挡天下的姿态。
小双儿一蔑,手一挥,只使了二成力,便将挡在身前的水芳推了一趔趄,“刻板!迂腐!光知道规矩规矩!不知道事急从权的道理?”
如豆芽菜一般的水芳,在如泰山一般的小双儿跟前,活不过两出折子戏。
小双儿轻轻一推,便把豆芽菜,哦不,水芳拂得老远,揪住黄二瓜,像拎小猫崽似的把身上还带着泥沙、清油漆的黄掌柜一把推搡进了正堂。
含钏将名册放在身边,先招呼黄二瓜坐下、上茶,再问了两句外间的斗嘴,听小双儿一五一十说了,便朝着窗棂外看了看,抿唇笑了笑——让水芳顶着一等女使的名头和份例发配外院,不过是磨她性子罢了,那丫头许是得了童嬷嬷的指点,忍了这么好几个月,憋着没动作,如今在这时候蹦出来,倒是恰当合理的。
含钏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再看黄二瓜,推了名册放到他跟前去,“...这个从富康大长公主府发卖出来的姚戊,是不是就是白爷爷身边那位姚五伯?”
黄二瓜端起名册详细对照,眯着眼,从怀里把姚五伯的名帖副本拿了出来递给含钏,“天地良心!当初您找儿去寻身世清白的仆从,儿真真是研究了好一阵,又是摸排又是筛查,就怕给您找个不称心的!您看看,这姚五伯的经历——前年发卖,说是从山东那处的大家卖出来的,后来进了食肆做伙计,做了没两个月,不就落您手里了吗?”
含钏低头翻了翻名帖,又埋头翻了另一本姚戊的经历。
姚戊被富康大长公主府发卖,先是卖到了官窑做龟公,不到三个月,因身染重疾被官窑发还给了官牙,之后的记录就很模糊了,只写了个“疑卒”的字样。
被发还给官牙的时间,恰好与姚五伯被卖到官牙的时间,重合。
很有可能,姚戊与姚五伯,就是一个人。
只是中间,不知被谁动了手脚,将姚五伯被富康大长公主府发卖和在官窑做龟公的经历抹去了。
含钏沉吟半晌。
若是一早知道姚五伯是被富康大长公主府发卖的,她必定不会要这个人。
不为别的,就是害怕再同那祖孙扯上关系。
如今她高度怀疑,这两个就是一个人,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暗花明又一村?
含钏阖上名册本子,将两本册子都收了起来,决定去白爷爷处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