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夫人一手摁住含钏的肩膀,一手从暖阁下掏出一只褚红色鸡翅木匣子。
看着有些眼熟。
含钏见薛老夫人将木匣子放在床上,单手打开。
里面赫然一圈金镶玉的白玉挂珠项圈。
含钏头晕目眩,不解其意,抬头看向薛老夫人。
“你烧了两天一夜,进进出出了好几个大夫,下了狠药猛药,这才把烧退下来....这是昨儿夜里,福王送过来的。”
薛老夫人将声音埋得又低又轻,想了想,站起身走到含钏梳妆台前,找了找,翻出了另一只褚红色的鸡翅木匣子打开,露出一只水头极好的白玉簪。
这是上次龙华会,她赢了词条局,宋太后赏赐下的彩头。
薛老夫人将白玉簪放到那条白玉挂珠项圈旁,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含钏。
含钏一只手拿起白玉簪,一只手拿起项圈,歪了歪头看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抬了抬下颌,轻声道,“...这是一套。”
无论从材质、做工、雕刻花样来看,这当然是一套。
白玉簪是宋太后赏的,项圈是福王送的...
这母子二人,在这个时刻,凑了一套白玉头面,送给她?
第三百三十七章 腌笃鲜(下)(两更合一)
福王深夜送来白玉项圈一事,无人知晓。
但,含钏满脸是泪地被人从福王府中抬出来,曹家宅邸进进出出了好几位大夫,这几件事连在一起,却在北京城闹得满城风雨。
皇子去北疆,已是公开的秘密。
市井中风言风语,多了很多猜测。
事到如今,圣人手一松,放开了对皇子行迹的管控。
有些聪明的人家嗅到了背后的隐秘,纷纷猜测是否是曹醒一行陷在了北疆回不来了,更有聪明的人家去挖二皇子背后的龚家,发现龚家前几日从清河老家的私兵里将全部骑兵秘密调度甘肃,还有更聪明的人家想着方儿给三皇子与如今掌管西山大营的曲赋给礼、搭桥——
老二和老四回不来了。
谁最有可能继承大统?
总不可能是只知赏花作诗的老大吧?
也不可能是毛儿都还没长齐的小八、小九吧?
还能是谁?
还能有谁?
不是所有人,都沉得住气的。
端王府门前,一时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态。
嗯...
这些话当然是听旁人说的。
来人是瞿娘子,听说含钏病了,特意熬了道很不错的汤盅,抱着小半岁的儿子,叩门上曹家来探病,拎着食盒刚一进屋便见小姑娘侧身躺在床榻上,眯着眼,身上随手搭了件薄薄的素锦绸,脚边燃着安神静气的红泥炉鼎香,瞧含钏虽瞧上去病恹恹的,但气色精神头还算不错,瞿娘子便也放心了,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
“...听说你病了,你师傅叫我来看看你...凡事呢,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清楚呢?您哥哥在北疆,皇帝老儿的儿子还在北疆呢!他还能不要自己儿子了?!”瞿娘子抱着蒙着头的小崽子,递到含钏跟前来,示意含钏抱一抱,“往前没生修哥儿时不觉得,如今生了他,我能为了他,不要自己的命!你且放心吧,皇帝老儿两个儿子都在北疆,爬也要爬去把自己儿子叼回来,到时候你哥哥凯旋而归,闹不好还要加官进爵,你们曹家就当真是在京城扎下根儿了!”
小白团子身上奶香奶香的。
含钏自然接过来抱在怀中,看瞿娘子的眼神很温暖亲近,“如今愿意到曹家门来的人,都是至亲至友。”
前儿个是左三娘上的门,两只眼睛红得跟核桃似的,一来便拉着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完,一口气灌了一大盏茶就走了。
倒把含钏闹得很懵。
张三郎给含钏荐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医,自个儿没来——含钏能理解,齐欢也担心着自家哥哥呢,张三郎这时候恐怕还得面对一个哭啼啼的新嫁娘...
昨儿个黄二瓜,黄记装修铺的大老板克服对豪门世家的恐惧,递了帖子过来,在水芳小姑娘的监视下进了内院,陪着含钏吃了两盏茶。含钏见这小伙子裤腿上干巴巴地沾着泥点子,让他拿了好几匹布带回去做衣裳。
今儿一早,曹家门口多了一大筐的蜜柚、脆心苹果、沃柑,一问才知,是东郊集市卖肉的贾老板大早晨拖过来的。
还有“时鲜”,这几日天天送餐食到内院来,换着花样做。
阿蝉同含钏说,白爷爷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大半,直说她命苦...
含钏想着,低头揉了揉眼角,把眼泪逼了回去。
她命不苦。
她富贵时,这些人从未想过在她身上有所求。
她略显落魄了,这些人却全都来了。
有这么一群人,是她的福分。
瞿娘子握住含钏的手背,面色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儿方轻声道,“...要做好打算...”神色显得很为难,到底吸了口气,心一沉,说出了口,“若你哥哥当真...阿弥陀佛,童言无忌,当真回不来了...你和你祖母一定要把悲伤收敛妥帖,孤女老寡,必定要吸取我们家的前车之鉴,莫要引狼入室...”
前些日子,瞿娘子父亲最终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