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张小小的脸上,长了大大的五官,鼻子和眼睛抢位置,嘴巴和下巴过不去,叫人看着很别扭。
徐慨又笑了起来,“你那几支笔刻名字作甚?偷回去藏起来,等你成大家之后高价出手吗?”
徐·不知危险慢慢靠近·慨,自以为很幽默地逗含钏,“那人家估计要等到家族灭亡,这笔算砸手里了...”
含钏一下子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向徐慨。
徐慨的话被这双泪眼憋回去了。
“您就别说我们掌柜的了!”小双儿气鼓鼓挺身而出,“日日要写一百张!每张不能有错字!不能少笔画!更不能写花写晕染!我们掌柜的从下了学就开始写,直写到现在,晚饭就匆匆吃了几口荞麦杂菜羹,您若是要说风凉话,您就回去吧!”
小双儿素日是有些怕徐慨的,如今倒是一句跟一句,权当面前这人不是冷面阎王,“您瞅瞅!我们掌柜的左手被打了板子!郑姑姑让包上纱布继续写呢!”
徐慨顺着小双儿目光看过去。
从宽大袖口露出的白净手腕纤侬适宜,再往下看,手被包得像只圆圆的粽子。
徐慨蹙了眉,“什么先生?怎的打人?”
小双儿像是有人撑腰,脊背一下子挺起来,“可不是!打得可重了!咱们掌柜的只是请崔二和阿蝉帮帮忙完成作业,谁知道被看出来了...”
咳咳。
这事儿说起来可不光彩。
小双儿的气势渐渐缩下去。
徐慨见自家姑娘头佝得低低的,还没见过她这幅认了怂的样子,便伸手先摸了摸含钏的头,再拿过含钏写下的字儿。
“别...”含钏红了一张脸,“写得不好看...”
徐慨双手拿着堂纸,对着烛光看,面无表情地点评,“一张纸九个字,一百张纸也就九百个字,一篇弟子规一千零八十个字,其实也就相当于抄一篇弟子规,这量在学字认字阶段不算太大。我小时候开蒙,一天要写一千个大字。”
含钏抿抿唇。
徐慨补了一句,“那时我刚四岁。”
含钏抬起头来。
徐慨将纸放回原处,重新在毡子上铺了一张新纸,拿白玉石镇纸规整铺平,舔了舔狼毫笔,感觉墨有些黏,便伸手加了一银勺的水,起势提笔,一笔画写的是最规矩的正楷,九个字写完,徐慨放了笔,温声道,“写字不难,写好也不难,难的是自成一派、自有风骨。姑娘家写字写得好的,也有许多,前朝的秒安居士簪花小楷便是一绝,你那好友左尚书的孙女字儿也写得不赖,前年送给老太后的生辰贺礼是一百种寿字的写法,很有一番味道。”
含钏探过头去看徐慨的字。
如他人不同,这一手字风流清雅,隽永秀丽,连成一片也觉得大气开阔。
含钏看得有点羡慕。
徐慨见哄得差不多了,把写好的那篇纸放在一旁,顺势坐下,抬头问含钏,“说说看吧,为何抵触写字?”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戊四喜肉(中下)
徐慨态度很温和。
一张麻将脸,难得也如春风拂面。
“没有抵触...是真的写不好...”
徐慨摇摇头,态度平和,语声温柔,“不是的,你是个很有韧劲儿的小姑娘,许是不算太聪明,却温和敦厚、仗义灵气,写字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写得自成一派或许是不容易,可写好写快却不难。”
“你简单的字,横竖撇捺,都能薅清,写得不错。可字的笔画一多,结构一复杂,你就像写了前面忘了后面,上一笔把下一笔的位置占了,下一笔又把下下一笔的位置占了,这说明你在书写的时候,心里没有成算——换句话说,你一看到结构复杂的字儿,你就紧张到忘记怎么写。”
徐慨语声淡淡的,“是不会写吗?”
弟子规若都不会写,那她成什么!文盲吗!
这等屈辱,含钏可不能白白承受,赶忙摇头,“自是会的!弟子规是稚童启蒙文章,若这些字儿都不会写,那也...”
那也太丢脸了!
徐慨点点头,一针见血地指出含钏存在的问题,“可你下意识觉得自己不会,所以才会一写就慌,一写就乱,导致越写越着急,越着急就越乱。”
含钏低了低头,咬了咬后槽牙。
她确实写到复杂的字儿,她就紧张,就怕自己忘记笔画,一紧张,下笔就乱,一乱就写得丑,一写得丑,心里就更慌——这是在掖庭待久了的通病,女使其实用到笔墨的地方蛮少的,一是害怕女使写东西传信,二是笔墨纸砚都是金贵物件儿,除了得势的大宫女谁又有闲钱给自己置办笔墨纸砚来着?
“这样吧,你先背弟子规,背好了再写。背的时候,脑子里记每个字的字形和笔画,在心里过三遍,在手心笔画三遍,每天写之前背三遍再写,应当会好很多。”
徐慨不急不缓地说,余光却瞥见了含钏的床。
芙蓉莲子雕刻画红木床,罩着烟雨拢波的蚕丝幔帐,木架上挂着桃红色的瑞脑香囊,床前脚踏上还摆了一双方便走动的青色软绸软底鞋...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堂前教子,床前教妻。
床有了,妻还没有板上钉钉。
徐慨抖了抖喉头,隐匿地藏好蓬勃生长的欲望。
看含钏恍然大悟又求知若渴的模样,徐慨心里苦笑一声——他满脑子废料,含钏倒是被一番点拨得一心向学...
“先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