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可能,大概,是她说话太过严厉了?
水芳反思了一会儿,胡乱招招手,示意噙环赶紧回去,“没规没矩的!再想来请安,也得挑时候不是!罢了罢了!赶紧回去!待会儿府里就锁门了!”
噙环低低垂首,敛眸同水芳行了个礼便翩若扶柳地向后罩房去。
后罩房离得很远,靠近侧门,挨着发旧泛白的墙砖。
二十来间后罩房并列铺开,有些女使当值去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光。
就是这光,也显得孱弱漂浮。
百花院的光,是那么的亮,小臂粗细的蜡烛被雕刻精美的琉璃罩住,安稳又高雅。
噙环移开眼神,甩了甩头,一边将这百花院的光甩出脑海,一边单手撩开了布帘子,一个屋的玲珑正好洗完衣裳出来,手还湿湿的,示意噙环帮忙搭把手把衣裳晾到屋子里的麻绳上。
噙环默不作声地踮起脚将麻绳上阴干的衣裳扯了下来。
扑鼻一股子潮臭味。
怎么可能没有潮臭味!
她们的衣裳不能得见天日!
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晾晒干!
长久以往,她们衣裳上不是好闻的胰子香,不是温暖的阳光香气,只有暗无天日的潮气!只有卑贱低微的穷酸气!只有屈居人下的苦命气!
什么也没有改变!什么也不会改变!
噙环两行泪再次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都说她和玲珑被选为大小姐的陪嫁是来享福的,大小姐月信来时、有孕时、不方便时,王爷就会宠幸她们,她们会成为通房,若诞下一儿半女,甚至还能成为侧妃。
亲王侧妃啊!
她以后的孩子就是龙子凤孙呀!
这确实是来享福的!
可如今呢!
如今呢!
大小姐脾性太霸道了!
月信时还占着王爷不说,甚至有孕了,也未曾提过要让她和玲珑近身服侍,方便接触王爷的话!
那她们算什么啊!
噙环的哭来得莫名其妙,玲珑被吓了一大跳,一边伸手接过噙环手里的干衣裳,一边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不好哭的,如今大小姐正有着孕,天大的喜事呢!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噙环侧身躲开玲珑,听她这话,无名火顿生,一把将干衣裳扔在了通铺炕上,“什么天大的喜事!什么吃不了兜着走!都是一样的人!我伺候人,她也伺候人!如今她得了个好姓儿,便要所有人都围着转了?!你试试看,吐出去的唾沫能收回来不!她那点儿过去,谁又比谁高贵!”
玲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忙伸手去捂噙环的嘴,低声斥道,“你疯了!”
噙环哭得更凶了。
她是疯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当娘娘的!
结果呢!?
她天天除草、浇花、松土...每天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莫说当娘娘,就是进个内院还要被水芳斥责!
她曾远远地见过王爷。
身姿挺拔,宽肩窄腰,一闪而过的脸轮廓分明,眉眼亮得就像天上的星辰。
能够照亮她如今窘境的星辰。
玲珑一抬头便见噙环虽哭着,面色却有种病态的向往,有些害怕,搡了噙环一肩头,压低声音,“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可是梦魇着了?”
噙环被搡得一下子瘫坐在炕上,脚下不稳,身子随着慢慢向下滑。
她想放声大哭,却又害怕自己哭得太大声引来隔壁住着的杏芳,伸手抹了把眼睛,红肿着一双眼看向玲珑,看到了玲珑焦灼的神色,看到了这满室的灰墙,看到了豁口的茶杯和衣架子上三两件素色简单的衣衫,忍着喉咙干涩又辛辣的疼痛,缓缓摇了摇头,“...我刚受了水芳骂,心里有些不痛快...”
她不痛快。
很不痛快。
她名叫噙环,她听说秦王妃的闺名叫含钏,一个噙着碧环,一个暗藏含钏,本就是一样的人,为何如今的境遇却天差地别呢?
噙环的目光越过逼仄的窗棂,遥遥却炙热地落在了远处的东方。
......
怀孕绝非易事。
梦里,含钏怀安哥儿时,心惊胆战,就算身上有不舒服也需得忍着,不想别人说她恃宠而骄,或是有恃无恐。记忆太过久远,如今回想起来,含钏甚至记不得当初怀胎的辛苦,只记得那份忐忑和恐惧。
故而,这次怀胎,含钏不舒服得像是要把两辈子的娇气都作完。
啥也吃不进去,吃什么吐什么,连喝水都吐。
晚上睡不好,翻来覆去的,总觉得潮热和腰酸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