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中,温霖得了全校第二,他爸在他面前骂他为什么没拿第一,但是在外头逢人便夸自己儿子多优秀,拿了亚军。所有人都知道温家的孩子哪哪都好,你们回来也跟着夸,说温霖这孩子真优秀什么的,可为什么当时你们没问一句,‘峣峣这次考了多少名’?”
“那张第一名的成绩单是我妈签的字。当时她问纪峣为什么不告诉你们,他一脸不在乎,说你们忙,小事没必要说。”
纪峣目瞪口呆。
这些都是过去很久很久的事情了,甚至有很多事,他都忘掉了。可没想到,张鹤还记得。
他这话就差指着二老的鼻子说,不要纪峣说够了就真的够了,要他觉得,而他觉得他们做的远远不够。
张鹤忽然炸毛是有原因的。
他们还小的时候,张鹤三天两头挨打,打完就跟纪峣抱怨,说长大以后他要打回去。纪峣很吃惊地问为什么,张鹤更吃惊地问他为什么问为什么。纪峣迷茫回到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挨过打,看张鹤这样子,还挺羡慕的。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让一个小孩连隔壁哥哥被挨打都觉得羡慕??
所以张鹤老喜欢欺负纪峣,揍他屁股、弹他脑门、把他暴力镇压让他爬不起来……
作为晚辈,张鹤知道自己真不该这样顶撞,尤其是这个档口,可是,他真的、真的……
张鹤面无表情,把纪峣往身后一扯:“既然在他小的时候,你们说‘平等教育’,没有打过他一次,那现在也别打他。”
“纪峣是我小时候用零用钱,长大了用我自己做的饭,一口一口喂大的。他一年恐怕没法跟你们同桌吃上十顿饭,却能在我那吃一百顿饭还多,所以怕他做错了事要教训他,那也是我来。”
张鹤说话时始终不急不缓,和他平时一样,稳得一批。
这话虽然语气不重,但意思是够重的了,带着多年不曾说出口的怒火与怨念,字字都往二老心口上扎,纪峣使劲掐他让他闭嘴,张鹤嫌他烦,头也没回,反手直接把人按在后背上,纪峣的脸怼上张鹤结实的背肌,长睫一颤,不说话了。
比起这对儿发小,纪父纪母才是真真正正的肝肠寸断。纪母一下子哽住了,她有很多想说的,但看着张鹤一边护崽子一样把纪峣护在身后,还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晚了。
最后,她只费力地说了一句:“峣峣,我们没有不想管你,只是,只是……”
只是在他们还没注意的时候,那么小小一只的纪峣,就呼啦啦长大了,他们想管都管不了了。
就这样,在纪峣预想里,一场大概是天崩地裂级的出柜,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化解了——最后甚至还变成了纪父纪母的声讨大会。直到纪峣呆愣愣地被张鹤拽走,脑子还没转过来。
“结束了?”
“嗯,结束了。”
“就……就这样?”
“嗯,就这样。”
“可是……”
纪峣还有点磕巴。他最近心情极度压抑,什么都下意识往最坏处想,他真的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为自己编造结局了。至于是自杀还是什么别的死法,他都想过。
张鹤挑挑眉:“挨了一巴掌,还不够?”
“但、但……”在他心里,自然是不够的。
张鹤顶着两家父母的视线,堂而皇之地把人带出了门,从车库中推出他的爱车,然后将纪峣放到了后座上:“早说了让你早出柜早超生,你偏不信——真正在乎你的人,怎么舍得真的伤害你,等着吧,他们俩今晚肯定会睡不着觉,然后抱头痛哭。”
“…………”
他的机车仍旧只有一个头盔,他把它戴在了纪峣头上,脑中不期然想起了徐叶叶的脸,他将她的影子从脑海中驱散:“忙了一晚上没吃饭吧?走,带你吃宵夜。”
纪峣总算从“我靠我爸妈的战斗力竟然这么弱”的震惊中回过神,一抬脸就发现张鹤已经准备在四双眼睛底下把他带走了。他木着脸摘下头盔:“张鹤,你有病吧?我都说了咱们别私下见面了。”
张鹤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指了指身后灯火通明大门敞开的纪家,和黢黑一片露台上却影影绰绰的张家,颇为理直气壮:“不是私下,我是当着他们的面的。”
……神特么当着面。
纪峣是真的累了,他疲倦道:“这个时候,你向我爸妈卖惨,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他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并不是我出去鬼混的理由啊。到头来,该我面对的,还不是要面对。”
张鹤抿紧嘴唇。
他知道这是在转嫁责任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是同样的,也再没有谁比他更晓得,纪峣近来心中有多难过了,这时候只要能帮纪峣减轻一点负担,哪怕是对干爸干妈用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他也觉得没什么。
可见平时有些人看着浓眉大眼毫无心机的,其实满肚子都是坏水。
纪峣看着张鹤,这人每次都是这样,像天神一样,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每次都在他最痛苦、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站在他身边,陪伴他、支持他、给他力量。
他似乎从来都没认真想过,但是回头看看,好像每次他分手也是、被围殴也是、人渣本质被戳穿也是……张鹤永远站在他身边,对他说:我带你走。
他笑了笑,想说点别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昨晚我跟徐叶叶同志睡了一觉,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今天下午她还故意给发消息跟我炫耀,说你们两个约会去了,怎么样,约会顺利么?”
张鹤抿唇不语。
看来是不太好。
纪峣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伸手,给张鹤理了理歪了的衣领:“张鹤,你别再惯着我了。”
他没有指责张鹤的意思,他只是真的累了,很想干脆有个痛快。他道:“况且,你刚才不管不顾把我拉走,咱们爸妈……可能要想歪了。”他抬眼,看向从两家大门走出的四个人。
在他们说话的档口,他们已经出来了。
左边是满脸沉痛的纪父,扶着泪流不止的纪母;右边是表情复杂至极的张父和张母。
两家父母彼此对望一眼,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他们沉默着,两个发小也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