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这问题一出,明显怀着考量来的。
豹子微微张着嘴,犹豫几番,低头盯着自己全是血没有知觉的手掌,咬咬牙,到底还是想活命的人。
他回答:“是。”
谭老爷深然抿唇,轻轻抚摸着下巴:“把当时的情形复述给我。”
豹子垂首,沙哑的喉咙如实汇报了当时的情况。谭老爷越听,浓眉拧得越是紧促。
豹子在这关口不敢说假话,可,谭九州真如他口中所说,会心软放人?
谭老爷活了七十载,算是他最匪夷所思的一回。
他凝着的灰白浓眉,没散开过:“依你所见,他放唐国礼离开,是不是因为那个宋霏?”
豹子恍然大悟,老爷子兜来转去,就是想确认这一点吧。
可他又实在看不出九爷对那女人的感情,平时两人很少见面,九爷也从没碰过她。
豹子转念一想,如果他回答不是,谭老爷势必会从他嘴里逼出一个答案。
他又从哪去揣测九爷的心思?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谭老爷急于得到答案,沉着声音问。
豹子陷入犹豫:“这……”
谭老爷打量着他眼眸里的心虚,轻声发笑:“你要想清楚了,我是他的爷爷,不是敌党,绝非要害他。他这个年龄和地位,多少把枪抵着后脑前行,稍有不慎,就是阴阳两隔。我不想他落有把柄被人抓到,你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
老爷子双手交叠,慢慢晃荡着椅子:“他变好,你们这些做手下的,才能跟着享福,你说对否?”
豹子咬着后槽牙,因疼痛和紧张致使他脸部狰狞。
老爷子多会玩心理战的人,几句话就让豹子松口。
他沉吟了片刻,说:“老爷子,不瞒您说,九爷对那个女人确实够好,送花送钱都是俗套了,九爷亲自去那女人的家里,给她洗手作羹汤,不仅如此,对她的妹妹也很照顾。”
“宋霏还有个妹妹?”
豹子想起那天看到的宋初,青春明艳的模样,便忍不住喉结轻动:“对啊,您也清楚,九爷最没耐性的人,不喜小孩,可对那孩子也是好得很,就因为她是宋霏的妹妹。”
谭老爷徐徐地吞云吐雾,皱纹舒展,糅成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把烟斗放下,手指轻轻敲桌:“宋霏啊,为了救这女人的师傅,他差点把自己命搭进去。”
豹子低着头,心跳很虚地跳动着。
他不知道说出这事后,自己会沦为什么下场,但如果闭口不言,老爷子必然把他送回张锲手里。
“我知道了。”
谭老爷摇头一叹,双腿交叠着,同个家族出来的姿态和气场都相似,“你叫豹子,对吧?”
豹子抖颤着,“是……老爷。”
谭老爷眉色变温和许多,却反而更让人心惊胆战:“去吧,外面有个医生在等你。把伤口包一包,去我三孙的身边安分待着。”
豹子双眼放光,如获大赦:“真……真的吗?”
谭老爷悠悠地笑:“记住,我们今天什么也没聊。”
豹子连连道谢,就差没跪谢皇恩,一瘸一拐地离开房间。
……
谭九州在一片混沌中醒来,模糊中听见女孩娇娇的声音在耳边,时而笑着,时而又安静。
宋初?
他再也睡不安稳,猛地掀开沉重眼皮,脑袋疼得厉害,多了层束缚,缠得他伤口隐隐作痛。
逐渐意识清明,他下意识侧头去寻那声音的方向,却正对上谭鸢州放大的脸庞。
她正托着脸庞左右瞧着他,满眼眯不怀好意的笑:“早安啊,三哥。”
谭九州毫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一眼,漠然移开视线。
谭鸢州笑容一秒消失,对谭九州的冷漠早习以为常,可她还是很愤怒:“你的好妹妹在跟你说话哎,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知好歹。”
谭九州不予理睬,神情都聚焦在手腕上连着的手铐。
他攥拳动了下。手铐是纯铁的,拴在床头:“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
谭鸢州抱着两条纤细胳膊,倨傲地俯视他,“几分钟不看着你就给我溜号,不铐着你,一转身又要跑。怎么那么不省心,比我七岁的小表弟还闹腾。”
谭九州皱着眉,在他们的世界观里,手铐本就是极其不吉祥的东西,他眸色凝得更深:“解开。”
“就不,怎么滴?”谭鸢州是不怕他的,爷爷托付她照顾好哥哥,可没说用什么方法。
“谭鸢州。”他浓眸中的冷意能结成冰。
谭鸢州翘着细眉:“你喊也没用,在医生同意你离开之前,我不会放你走的。”
窗外早晨的天色逐渐明亮,分散在男人脸庞上的光芒越聚越多,显得五官愈发立体淡漠。
电视频道突然一转,开始播报高考最后一天的实时画面。
“高考啊,真遥远,其实没在国内参加一次高考,也挺遗憾的。”
谭鸢州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翘着双腿评价。
她听身边没了声,侧头看去,发现男人正目不转睛盯着电视,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
谭鸢州看看他,再看看屏幕里青春靓丽的女学生们,心知肚明地笑出声来:“怎么,心痒痒了?女学生你又不是没有过,不是跟我说太嫩生了,什么都不会,一点意思都没?”
没瞧到宋初在画面里,谭九州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像她这么努力的,应该早就到考场准备了。
谭九州用没铐住的手端起茶杯喝一口,淡声说:“小小年纪,嘴里没一句好听的。”
谭鸢州满脸倔强:“你这人啊,就是外面女人给你伺候得满耳好话,需要我来提醒你现实是怎样。”
谭九州依旧凝着眉,不理睬她的挑衅,只说:“我要上厕所。”
“……”
谭鸢州深深狐疑地瞥他一眼,再往他腰腹下方看,“真假啊。上面没进东西,下面怎么就出东西了,奇怪。”
“生理需求,有什么真假,你不可能一辈子把我铐在这,上厕所都在床上解决。”
谭鸢州摸着下巴,听他说得皱起眉头,“知道了,啰嗦鬼,我去给你找人带你去。”
她出去后,没几秒钟就拉了个谭家的保镖进来,掏出钥匙,把床头的手铐解了。
谭鸢州拍拍男人白净的手背:“到了洗手间乖乖上厕所,不许乱跑,不然下次必然打断你的腿——是真的打断。”
“少唬人。”
谭九州正眼都不看她,随着保镖往厕所方向走。
谭鸢州眼看着他跟那保镖进去,多少有点不放心,换做其他哥哥她都放心得很,但谭九州不一样。
他要真想逃,即便戴着手铐,围十个保镖都不一定拦得住他。
谭鸢州挥手叫来其他等在门口的保镖:“你们几个,都进去盯着,别叫他有可乘之机。”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男厕所里一声沉重的闷哼,随即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谭鸢州反应极快,脸色大惊,立刻踹开男厕所的门,但已为时晚。
保镖高大的身影倒下,手铐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解开,嘲讽性地摔在地上。
那始作俑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谭鸢州第一次被人这样耍得团团转,她气得暴跳如雷,尖叫怒吼:“谭——九——州——”
……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是宋初的强项。
插上笔盖时,她长舒一口气,侧头看着窗口灿烂的阳光,徐徐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