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2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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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比斗气力上,也未曾分出胜负。

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徐乐心中对鱼俱罗颇为赞许,这位大隋的无敌将,果然有些过人之处。不但武艺娴熟,膂力也大的吓人,以自己的神力居然占不到半点便宜。每次兵器对撞,都是平分秋色。人老不以筋骨为能,鱼俱罗的武艺再怎么高强,气力也不可能强过少壮。何况自己的气力在年轻一代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天下间当然有人力气胜过自己,但绝不包括眼前的鱼俱罗。之所以能在兵器对撞中毫不吃亏,只能证明他的武艺确实高明,知道该如何用力发力,保证自己一把年纪与少壮斗力不落下风。更是对马槊极为熟悉,知道如何借助槊杆自身材质卸去力道。人老奸马老滑。这话用在斗将身上,未必就是贬损。谁若是认为哪个一等斗将年事已高就软弱可欺,结果肯定是自寻死路。阿爷未曾中风之时,便是自己与他较量也未必能捡到便宜。若是石朝志在那时攻打徐家闾,根本轮不到自己出手就被阿爷收拾了,自己也不至于与亲人天人两隔。鱼俱罗虽然年纪大,可是武艺不曾荒废。多年征战的经验,则弥补了气力方面的不足,依旧是当今世上顶尖斗将。恒安黑尉迟、苑军玮等人与其相比,都太过稚嫩,若是换了他们上阵,此时早已被打落马下。“阿乐,天下英雄无数,便是阿爷少年时亦不敢以无敌自居。你早晚有一天会遇到难以战胜的对手,但是也无须气馁。我们徐家子弟一代一代都是这般过来,不管多少艰难险阻,多少猛将英豪,都凭着手中马槊一路打过去。你也不例外!不管对手多强,都要相信自己一定能胜!“鱼俱罗很强!甚至是自己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若不是自己一路闯荡经过太多恶战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此时只怕也要落败。可是这又如何?再强的对手,也注定要败亡于自己之手。自己注定要鹰扬天下纵横四海,要亲手结束这个乱世,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也要让徐家的名号重新响彻天地,重振徐家声威。更要给徐家闾的乡亲搏一条出路,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管是突厥还是鱼俱罗,谁也休想阻挡自己!

天要挡我,我便将天撕裂!人要挡我,我便要他的性命!万一不敌败亡,至少也尽力而为胸中不留遗憾,再说今日这一战何等畅快,纵然是死也值得了!

他心中豪情顿生,手中马槊高举猛砸,用出当日战胜尉迟恭的招数,连环劈砸一力降十会。任你鱼俱罗再如何狡诈,且看你能否一一从容卸力?尉迟恭的武艺马术未必比得上鱼俱罗,可是那一身九牛二虎般的气力,绝不在鱼俱罗之下。当日他遇到徐乐这路蛮不讲理的招数时,也被砸得摇晃不定,不断拧身闪腰招架让自己阵脚大乱。鱼俱罗又能如何?接连接了三记马槊之后,鱼俱罗的身形也略有些摇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老了。即便再怎么兴奋,再怎么精神抖擞,气力终究还是那么多,这等蛮力比拼不是自己所长。同时心中也有疑惑,徐敢算起来年纪不在自己之下,何以气力如此充沛?但是要想靠力气就胜过自己,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眼看徐乐第四记马槊已经砸下来,鱼俱罗却在此时拧要闪避马槊斜架,借着马力以及枣木槊杆自身的韧性卸去一半气力。同时双腿发力,战马猛然向前蹿出,不再与徐乐盘旋厮杀,而是催马撤出战圈。徐乐一声怒喝:“哪里去!”

他不是徐敢?

方才两人交手都不做声,自然也就听不出破绽。这时徐乐开口说话,即便有金属遮挡声音变化,可鱼俱罗依旧能听出来,这副面覆之后的绝不是个老人。原来是徐家的后人,怪不得有这般气力。看来当日徐卫还是留下了后代,如今已然长大成人。年轻人,你的本领很好,可惜经验不足。等到了阴曹地府去问问你的父亲、祖父,便知道鱼俱罗是追不得的!徐乐此时已经纵马疾驰自后追来,鱼俱罗也不回头,全靠马上听声辨位,看看战马首尾相连之时,鱼俱罗一声怒喝,马槊从双持变成右手独握,随后在马上旋转身形,右手持槊向身后徐乐面门上用力一甩!

马槊从前七后三的双手持槊变成了右手单持,攻击距离一下子便长出五尺有余。再加上转身右臂甩动,丈余之内都是马槊杀伤范围。随着鱼俱罗一声怒喝马槊挥出,徐乐应声落下马背!

第五百五十六章 龙腾(二十九)

战马哀鸣,血光喷溅。伴随着一匹战马无力跌倒,那面巨大的白狼旗已经跌落在地,负责捧旗的壮汉倒在战旗之上。直到最后时刻,这位壮士依旧尽忠职守,用身体牢牢遮护旗面,不让马蹄践踏主将的战旗。被鱼俱罗倚为臂助的八百甲骑,此时已经残破不堪不复成军。失去主人的战马跑得到处都是,伤而未死的士兵在地上出痛苦哀叫,随时都有可能被战马踩踏或是长矛刺杀。玄甲骑两次冲锋,便把兵力两倍于己的敌军杀至溃散。玄甲骑自身阵型依旧完整,损失微乎其微。这一战胜得如此容易,确实有侥幸的原因。鱼俱罗不在军中,大军失去指挥,其他军将只能约束自己的部下,并不能统筹全局,在临敌变化上已经处于下风。再者,常年居于京兆鹰扬府的甲骑纵然操练严格,却终究缺乏战阵经验,也少了边地甲骑的杀气。若是顺风仗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猛冲猛打,这些短处也不至于影响战局。可是面对他们好不熟悉的玄甲骑阵,这些京兆鹰扬的表现比马邑越骑更为不如。当然,最重要的一环还是出在主将身上。玄甲骑这边虽无徐乐坐镇,却有李世民代劳。论及厮杀本领,李世民自然比不得徐乐。可是论起行军布阵临敌指挥,他的能力并不在徐乐之下。在他率领下玄甲骑的冲击力或许略有不足,但是进退转圜极为顺畅堪称无懈可击,何况玄甲骑这边还有韩约这等斗将作为箭头,长安甲骑方面却没有一个与之匹敌的将领抗衡,惨败也就是情理中事。但不管怎么说,玄甲骑归附李家之后第一战,对阵的又是敌军第一精锐,此等战绩堪称完美,足以让玄甲骑在晋阳军中扬眉吐气。再没有谁敢质疑玄甲骑的封赏之厚,也不敢对徐乐的将军衔头存疑。可是李世民脸上并没有大战得胜后的欣喜,反倒是满面焦虑,目光不再看着战场,而是看着纵马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马。就在玄甲骑与长安甲骑捉对厮杀时,另一支人马也赶到了战场,随后对鱼俱罗步军驻守的军寨起猛攻。鱼俱罗擅攻不擅守,能将骑不擅于将步,步卒在他手上并无大用,是以对步卒也不重视。之前麦洪恩和他那一队步卒如此惫懒鱼俱罗也不加以约束,便是因为压根没放在心里,任其自生自灭。留守蒲津的步卒虽然不似麦洪恩所部那般懒散,可也终归不是强兵。从军将到兵士都是京兆鹰扬府寻常角色,大多数未曾经过战阵磨砺平日操练也少。而且鱼俱罗守蒲津的方法是以骑兵往来冲锋,把上岸的敌兵尽数斩杀,而不是立寨死守。步兵军寨修建得固然中规中矩,但位置算不上险要,布置也没有出色之处,更缺乏有能军将坐镇指挥。若是主将在,士卒上下一心还可维持,主将一去军兵失了主心骨,这军寨便成了摆设。攻打军寨的生力军偏又骁勇善战,乃是军中精锐,既便是晋阳精兵也不过如此。以强搏弱,胜负不问可知。这支人马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没费多少力气便把隋军驻守军寨夺下,军寨上插的旗帜也都换成了柴家所属。柴绍挟阵斩鱼洪之威,先是轻松攻陷步兵军寨,随后带领一队亲信家将,朝着鱼俱罗所在冲杀而来。柴绍位于队伍之,纵马持槊意气风。这位柴家长子本就是轻侠少年,身上没有多少世家子的贵气。如今满身浴血,更增几分豪气。看着他的模样便知道,这位李家女婿也惦记着鱼俱罗的人头。李世民与这个姐丈交情尚可,和自家长姐更是相得,若是其他事便让了也无妨。可是鱼俱罗的人头既关系着徐乐在李家的地位是否稳固,更关系着自己的前途,却是万万让不得的。如果柴绍夺去这份功劳,自己带兵间道急行,岂不是白费力气?

他催动脚力,迎着柴绍过去,叉手道:“姐丈……”柴绍却不曾停下脚力,大喊道:“待某取了鱼俱罗的人头,再与二郎慢慢谈。你且休息一阵,看姐丈的本事!”说话间打马如飞从李世民身旁掠过。李世民眼看自己的拖延之计不成,心中也自烦闷,就在他惆怅之时,赫然现在柴绍亲随之中出现了谢叔方的身影。谢书方落后柴绍约十几步,边催马疾驰,边侧头看向李世民,朝他露出一丝冷笑,随后又把头转回去。这下李世民断定,柴绍如此急着去斩杀鱼俱罗,肯定和谢书方的撺掇脱不了干系。他之前打压自己不想弄巧成拙,如今便想把功劳分到柴绍那边。这样固然卖了一个人情给柴绍,也是把水搅浑。让李家两兄弟都在这件事上不曾得功,父亲再偏袒自家兄长,之前用计打压以及此番夺渡口不利的错处也就不了了之。

没这么便宜!李世民把牙关一咬,朝韩小六使个眼色,让他去徐乐那边帮忙,自己则催马追上柴绍,口内高喊道:“姐丈且慢些!神武乐郎君正在与鱼俱罗交锋,且容他们分出胜负再作计较!“柴绍哼了一声:“胜负未分便不许他人插手?这是军阵,不是校场!神武乐郎君是何等人我不清楚,只知道我们约好三路合兵攻取蒲津,纵然李翁不到,我柴家也不能食言。鱼俱罗之子鱼洪已被我斩杀,再斩了鱼俱罗,也算是为岳丈立一份功劳。咱们是自家亲眷,自当互相扶持,这等大功哪能便宜外人!“他这话的语气很重,颇有些指责李世民的意味,李世民眉头一挑,不知谢叔方跟姐丈说了什么,惹得他连自己都埋怨上了。可是不管说了什么话,姐丈如此言语都未免过分。难道李建成早生几年,便什么都是对的?自己这个做兄弟的,就注定要被他打压?哪怕是素来有豪侠之称的姐丈,也信着嫡长那套陈规陋习,甘愿助纣为虐帮着李建成?李世民越想越怒,正要开口争辩,谢书方抢先说道:“鱼俱罗神勇无敌,非一人所能敌。柴大郎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二郎就不必争辩了。再说乐郎君倘若有个闪失,二郎心里也过意不去。有人出手助拳,对谁都是好事。你看已经有人坠马了!”

说话间谢书方朝着徐乐与鱼俱罗厮杀之处一指,果然只见一人被对手一槊刺落马下。只是尘沙激荡阻碍视线,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谁又被打落马下。

李世民怒道:“有人落马怎知是乐郎君?为何不能是鱼俱罗?”

柴绍一声大喝:“不管谁杀了谁,鱼俱罗的人头都是某家的!”他本就是轻侠少年,虽然成亲之后有所收敛但是脾性依旧火爆。今日他浴血厮杀手刃多人,成亲后被妻子压抑的脾性又渐渐散出来,又拿出了纨绔侠少的派头。他今日所求的就是鱼俱罗人头,未来要靠这颗级在李家尤其是妻子面前扬眉吐气,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不管乐郎君还是什么人,都别想从他手上把这人头抢走。再说自己毕竟是巨鹿郡公之子、李家门婿,即便是在世家子弟中,也是一流人物。徐乐充其量不过是李家旧部之后,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相争?大不了日后多给他些财货赏赐,也就该心满意足。这是世家几百年来对待部下兵将以及寒门子弟的态度,柴绍再是侠少,也终究摆脱不了门第想法,是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觉得李世民有些糊涂,这等大事上分不清远近。当下不再多言,催动坐骑向战场奔去,李世民也不怠慢放开脚力紧随其后。谢书方看着两人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李秀在李家地位然,便是李建成对这位妹子也有些忌惮。若是李世民因为鱼俱罗的事与柴绍交恶,自己便能把柴家长子以及李秀拉到李建成这边,今日蒲津大败的损失,便能通过这方面弥补回来。是以两人斗得越凶越好,最好翻脸自己才欢喜。

他刚想到这,忽然面色一变。就在柴绍、李世民飞马冲向那二人的战场时,那风沙之中的情形又是一变!鱼俱罗这回马一槊亦是向死而生,败中取胜的搏命绝招。沙场上很少使用,每次使用都能让对手丧命。不过随着他名气越大本领越强,天下间能把他逼到动用这招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这穿黑甲的不愧是徐家子弟,居然逼出了自己的保命绝招。今日之战自己多半难逃兵败将亡的下场,但是在临死之前刺死徐家子弟,也算是了却心中一段执念,纵死也无遗憾。不管自己结果如何,也得先割下这徐家后人的级。

把那颗头挂在马颈之下,向世人证明金刚终究胜过了夜叉,自己纵是粉身碎骨也没有遗憾留下。眼看徐乐就像其他对手一样,随着自己出手落马,鱼俱罗心头狂喜,随后向地面看去,寻找敌手的尸体。可是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到人,对手乘骑的那匹宝马也并未落荒而走,反倒是继续向自己冲过来。

其中有诈!征战大半生的老将瞬间察觉出其中蹊跷,怒喝一声举起马槊就准备刺向迎面的那匹宝马。可是他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就在他举起马槊的刹那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被自己挑落马下的徐家子弟已经重新端坐于马背之上,手中马槊朝自己疾刺而来!

中计了!由于误以为把敌人刺死,鱼俱罗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杀马。两匹马本就是头尾相连,此时随着鱼俱罗圈转坐骑,两匹马已经成为逆向并行,对手的马头直抵自己的马尾。

徐乐此时出现,手中马槊做短兵用,近身直取鱼俱罗软肋,几乎是贴面一击,哪里来得及招架?多年征战的经验,以及从未松懈的武艺操练让鱼俱罗不至于束手待毙,百忙之中一脚脱蹬,另一足伸在蹬内借力,用尽全身力气在马上拧腰闪避,同时左手伸向腰间准备去拔直刀。

可是这一切终究还是来不及了!两人距离太近,便是普通战将出手都不易招架闪避,何况徐乐这一击蓄势已久,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化解?只听一声闷响,鱼俱罗那高大的身躯,已然重重摔落在地砸起一片尘埃。徐乐得势不饶人,手中马槊一甩,槊锋直奔鱼俱罗刺下!

第五百五十七章 龙腾(三十)

徐乐在和鱼俱罗交手之初,脑海中便浮现出阿爷教导自己武艺时的情景。那时的阿爷并未中风倒下,依旧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护着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把这世间所有的恶意与磨难隔绝在外,护持着自己成长。徐乐当时已经度过了举槊扎马,练习功架、打熬气力的时候,可以正经八百操演武艺。祖孙两人都骑在马上,手中各提一条棍棒,以棍为槊互相切磋喂招。除去练习招数之外,阿爷还会把沙场上各种败中取胜,向死求生的绝招对自己一一演示,偶尔还会带上某个人的名字。“这回马一槊乃是赌命的招数,不是敌死就是己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施展。当今天下这一招用得最熟惯的还是鱼俱罗。这一手本领在他手里号称百发百中例不虚发,当然,这也要对手未加提防才能得手。若是你知道他这手本领,提前做好防范,死的便是他了。”

尚且是个半大孩子的自己充满了好奇心,自然要刨根问底:“若是将来遇到有人用这一招,又该怎么化解……”

“要破他的招数并不为难,倘若只是如此如何显得出咱们徐家手段。阿爷教你,若是沙场上遇到鱼俱罗或是善用这一招的人,你不但要破他的招数,更是要主动逼他使出这招。身为斗将必然身强力壮眼疾手快,可是真正的斗将绝不是只靠这些就够了。学会用脑子打仗,才算是入了门。“自己不喜欢用阴谋诡计对敌,乃是性情使然加上阿爷从小的教导,要自己信奉心中的“直道”而行,更不能因为习惯用计而忘却了本分。自己不管是做恒安客将还是如今在李家麾下效力,身份都是斗将。冲锋陷阵厮杀对垒乃是本分,若是总以谋臣身份出现为李世民设计用谋,让李世民身边那些谋臣怎么看?又让李世民怎么看?一个斗将不敢厮杀,总是想着用计取巧,谁还要你?不用计不代表自己蠢,事实上在阿爷的教导下,自己从来与人厮杀时,始终保持灵台清明,保证自己带着脑子打仗。尤其与鱼俱罗这种强敌交锋就更是如此,不但手眼时刻不能松懈,脑子更是要时刻转动。毕竟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单靠斗气力武艺,要想胜鱼俱罗不是容易事。自己若是大战几十个回合才拿下这老将,又怎能显得出徐家子弟手段?从举槊猛砸鱼俱罗开始,便是自己在用计。大家都是一等斗将,手段各不相同,每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打法,也有自己最为拿手的武艺。若是以为“一招鲜”便能吃遍天下,早早就没了命。黑尉迟以膂力闻名,又是边地粗豪军汉,自己与他斗力他只会以力相搏。鱼俱罗年事已高,纵然膂力过人,也不会愿意与年轻人斗力。再说他跟随大业天子身侧,久在长安厮混,与世家高门打交道的时候多,心机自然不是尉迟恭这种粗汉能比。绝对不会像尉迟恭那样,强咬牙关和自己硬打硬砸,见风头不对,肯定会用出最拿手的本事希望败中求胜。情形一如自己所料,对于鱼俱罗的回马槊,阿爷所知甚详。包括鱼俱罗使用这一招前的细微动作,以及人想要拧身回刺之前,身体上的特征都做过详细讲解。是以鱼俱罗动手之初,自己就用出一记“顺风扯旗”,避开那一招,再成功将鱼俱罗打落马下。这固然是老少两代斗将体力、速度、胆略、反应的较量,更是脑力计算之间的比斗。鱼俱罗并非无能之辈,但是自己多了阿爷的教导,祖孙两人早在数年前就研究过与天下成名斗将交手时该如何应付。当然,碍于阿爷的年纪,他所熟知的斗将大多凋零,随着大乱将起,天下必然有更多年轻有为的斗将出现。这些人必然身怀绝技有自己的看家本事,这些本领阿爷也不知晓,只能靠自己去面对。但是今时今日的鱼俱罗不在此内,他的本领自己了解,自己的本领他却所知有限,这一战事实上在开打之前,结果已然注定。沙场无情,斗将之间比武时可能会因为对方武艺了得而惺惺相惜。但是到了胜负已分之时,谁都不会手下留情。胜负一分,便要定生死。何况鱼俱罗这等成名多年的猛将死在自己手里,总好过被无名小卒割下首级为那些大人物添彩头。这是属于斗将的骄傲,自己如此想,鱼俱罗想来也是一样。

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锋利的槊锋加上过人的膂力,轻松击碎了夜叉面覆。随着那栩栩如生的夜叉像碎裂,槊锋尖端已然刺入鱼俱罗面颊,随即继续向内刺突……巨大的痛楚席卷鱼俱罗周身,随后意识便渐渐变得模糊。在弥留之际,鱼俱罗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与徐敢并肩作战的岁月。自己仰望着那巨大认旗以及如同天神般的黑甲大将,拼命习武,只为能追上他的脚步。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他催动坐骑来到徐敢身边,想要向他承认,自己终究还是不让他。不但不如徐敢,甚至不如他的后代子孙。这与年龄无关,也不关气力或是伤患。自己纵然在最为壮盛之时,气力、武艺乃至身手速度也无法战胜那位继承了徐敢盔甲的后代。自己败了,败得心服口服!夜叉终究敌不过怒目金刚,自己这个无敌将,也比不得玄甲徐家。徐敢却并未让他说话,而是掀开面覆,露出一张同样苍老但是依旧坚毅的面容,并且朝自己笑了笑。徐敢的笑容很灿烂也很亲切,在他年轻时在军中绝不曾有这等笑容。

鱼俱罗似乎看懂了这笑容所包含的意思:“不必分说,你想说得我都知道,没关系……”是啊,没关系了!自己该放下了。为大隋朝征战半生,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徐敢圈转坐骑向着远方奔去,鱼俱罗也催动战马追随老徐敢的脚步。他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只知那条路充满光明,越走面前越是光华耀眼,这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将自己和徐敢都包裹其中……

“郎君!你真的把鱼俱罗杀了?”徐乐刚刚收回马槊,韩小六与步离便策马赶来。本来李世民只是示意韩小六去帮徐乐的忙,可是小步离又怎会放过这等机会?她也不理会李世民的命令,自顾催马前来,韩小六又哪敢管她?只好由着她的脾性行事。两人赶到时,徐乐刚刚收回马槊控着槊锋鲜血。韩小六满面欢喜,飞身下马拔出直刀便要去割鱼俱罗的首级。步离则眨巴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徐乐,虽然嘴里什么都没说,但是徐乐还是能猜出来,小狼女是在看自己是否受了伤。

徐乐摇头道:“他没伤到我。”

步离点点头,可是依旧在那里打量着。韩小六已经斩下鱼俱罗的头颅又摘下兜鍪,一手提刀,一手抓着鱼俱罗的发髻,将人头高高举起:“郎君,鱼俱罗首级在此!”

可就在此时步离和徐乐几乎同时面色一变,步离手摸向腰间匕首,徐乐抢先一步手中马槊疾挥而出。只听“叮”的一声响,一支自远方射来的利箭已经被徐乐槊锋打飞。韩小六这时才醒悟过来,这支箭是射向自己的。作为神射手,对于冷箭理应有所提防。可是韩小六的战阵经验太少,此时又因为鱼俱罗已死而欢喜,不曾想到有冷箭射来。如果没有徐乐出手,只怕此时已然中箭。

这事倒也不能全怪小六大意,隋军已败,蒲津渡口为晋阳军所控制,这一箭又是从何而来?不等韩小六想明白,只听一个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放下鱼俱罗的首级!”随着这一声吼,一骑白马如同闪电般朝着韩小六猛冲而去,马上之人弃弓持槊,口内又是一声大吼:“某乃柴嗣昌,放下人头!”步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把匕首闪烁寒光如同狼牙。万马千军的战场上,她这身小巧功夫基本派不上用场。若是以一敌一,她这匕首可不是吃素的。但是没等她动手,徐乐已经抢先一步策马而出,迎着柴绍的坐骑冲去。两人坐骑如飞对向而来,片刻之间已然接近,柴绍怒喝一声:“不识抬举……”手中马槊朝着徐乐猛刺。既是世家子又是轻侠少年,柴绍早已养成一副唯我独尊的脾气。在他看来自己既已报出名姓家号,徐乐就该主动把人头奉上才对。此时不但不送上首级,还敢过来阻挡,真当祖上为李家立过些战功,便有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看来谢书方说得没错,二郎当真是交错了朋友,把边地无赖当成了自己人看待。若是不给点教训,日后岂不是要爬到主家头上?

今日柴绍杀人甚多,身上杀气正盛,加上之前又被谢书方言语撩拨得性起,见徐乐不肯相让顿时起了杀心,这一槊刺得又快又狠,显然是想要徐乐性命。徐乐马蹄不停,只在马槊将到未到之时身形略略偏转,手中马槊随手一挥,只听一声闷响,柴绍已经被打落马下!徐乐手中马槊一抖,槊锋颤动直奔柴绍面门刺去!口内大喝一声:“某乃神武徐乐!”

就在这时,柴绍身后李世民连忙大喊一声:“乐郎君手下留情,那是我姐丈!”徐乐手中大槊并未停顿,依旧朝着柴嗣昌疾刺而去!

第五百五十八章 龙腾(三十一)

柴绍少年时便在家乡和一群轻侠少年厮混,虽然出身名门,却依旧守着侠少的规矩,遇到麻烦或是争端,都靠自己武艺气力解决,绝不主动动用家族之力。至于惹出的那些祸端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背后,有多少是靠运气以及江湖规矩,又有多少是靠着“巨鹿郡公”的身份就是另一回事。至少在柴绍自己看来,自己乃是生死看淡,白刃加身面不改色的豪侠。可是当徐乐槊锋刺下的刹那,他才知道自己不是。

他怕了!虽然他没有高声求饶或是喊出救命,但实际上已然被吓得魂飞魄散。按照游侠的规矩,他这时候应该顶着槊锋撞上去,至少也是面不改色等死。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既不能迎着槊撞过去,也忘了躲闪如何招架,反倒是如同孬种一般闭目待死。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有大好前程铁打富贵,理应在家中过好日子,为何非要亲自冲锋陷阵冒险拼命?夫妻之间纵有些嫌隙,也不过是家务琐事,自己为了震慑妻子就跑到战场拼命,简直愚不可及!柴绍只觉得鼻端处传来阵阵寒意,他自然知道,那是马槊槊锋所致。不过这股寒凉并未向里深入,也不曾转化为疼痛。他睁开眼睛,却见明晃晃得槊锋就那么横在眼前,倒是没有继续刺下。

徐乐勒住坐骑,低头看着柴绍。他此时并未掀起面罩,在柴绍看来,便是威武狰狞的金刚,正对自己怒目相视。“大胆徐乐,你莫非要造反?还不快向柴郎君请罪!”谢书方这时催马赶到,看着徐乐以槊锋抵住柴绍面门的情形,心里已然乐开了花。便是要如此才好!最好徐乐这一槊刺下去,从此便与李家不死不休。虽然这么一员无敌斗将和他手下铁骑杀了李家女婿走脱,势必与李家不死不休,对晋阳大业颇有影响。可是大势在手,徐乐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影响大局。毕竟这个天下属于世家,李家得到则么多世家支持,不管过程如何最终都能一统天下,徐乐并非不可或缺。相反,这么一员勇将不能为李建成所用,又如此桀骜不驯,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李世民两眼紧盯着徐乐,生怕这位乐郎君发起性来,真的一槊刺下去结果了柴绍性命。但是他并未附和谢书方对徐乐加以训斥,反倒是对谢书方怒道:“这里轮不到你开口!“随后又对徐乐道:“姐丈今日行事颇有些鲁莽,难怪乐郎君发火。还望看在某家份上,高抬贵手饶他这一遭。”徐乐此时才冷冷开口:“柴郎君乃是巨鹿郡公之后,又是唐国公爱婿,乃是天上人。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便不该再觊觎他人的东西。靠着自己家世门第出手抢夺,就更加落了下乘。这样做……会折寿的。这个天下总归有人不惧阀阅,也不容别人欺到自己头上。请柴郎君记住,任何一名玄甲骑军卒,都不容人欺侮。若是再有人朝玄甲骑军兵施放暗箭,不管是谁都没有好下场!”

说话间徐乐猛然收回马槊,将吞龙向旁拨转,柴绍却一时没动地方,瘫软在那里两眼发直,似乎陷入乐呆滞。

谢书方以及几个柴家家将想要扑过来救助,徐乐却把马槊一横拦住他们的路,金刚怒目直视谢书方。

看过他方才的手段,这些家将也知道光凭自己这几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当下不敢轻举妄动。谢书方被这狰狞面覆盯得脊背发寒,两手握紧马槊,全神贯注防备。徐乐冷哼一声:“你方才说某要造反?我告诉你,若是徐某谋反,绝不会这般小打小闹。杀一个人算得什么谋反,杀人百万,白骨盈野,那才算得上谋反!你记住了!若是再有人对我身边人不利,徐某便让你们看看,谋反是什么样子!”说话间徐乐以马槊朝谢书方遥遥一指,随后圈转坐骑向韩小六那边疾驰而去,李世民也顾不上安慰柴绍,而是紧催坐骑随后跟上。连鱼俱罗都被徐乐斩杀,足以证明这位乐郎君的武艺。晋阳军中单打独斗,只怕无一人能望其项背。这等骁勇盖世的斗将,拉拢还拉拢不过来,岂能随便开罪?何况李世民知道徐乐是何等骄傲之人,又如何关照徐家闾乡亲。若是因为柴绍这一箭把这么个虎将逼得离开李家,乃是李家的大不幸,更是自己的大不幸,这等事万万不能!谢书方这时却注意到,不知几时玄甲骑已经再次列阵。本来蒲津渡已经被夺下,军兵都趁着袍泽未到在战场上割取首级或是搜检财物,再不然就去捉那些无主战马。此时大战已经结束,连军将都不会约束部下这种行为,也没有军法可以约束,谁捡到便算谁的。军中赤佬都是苦哈哈,这等发财机会谁肯放过?按说玄甲骑都是些庄稼汉出身,个个都缺少财货,主将又不在身边,此时理应动手打抢队伍散乱才对。可是恰恰相反,玄甲骑非但未曾参与搜刮抢夺,反倒是整队待命,并没有人参与到抄掠之中。天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便是李建成的亲兵,也没有这般听话。更令谢书方感到恐惧的,乃是这支甲骑在一个身形高大粗壮如同半扇门一般的铁甲壮汉带领下,前排持矛槊,后排持强弓,弓刀所指方向正是自己所在。只要一声军令下,这支人马便会铺天盖地杀来,把自己踩踏成肉泥。看来徐乐刚才那句话并非一时气愤,而是一句警告。以徐乐的武艺外加玄甲精锐,足以赶在晋阳大军渡河接应之前把李建成和自己斩杀当场。乃至柴家那支兵马也难逃一死。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们还能从容而退。凭借斩杀大隋无敌将外加陇西李家未来家主的名号,天下何处不可去?洛阳王世充,瓦岗李密等豪杰必会对其倒履相迎奉为上宾。想到这里谢书方打了个冷颤,自己向来按着世家规则考虑徐乐,如今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如今毕竟不是当年世家控制一切的时代,自己并不能左右徐乐这种勇将的命运,他也不会怕自己。要对付他看来还是得从长计议,更要小心谨慎,免得被他弄个同归于尽。

谢书方心里想着这些,身手并未受影响。眼看柴绍跌倒不起,连忙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柴绍面前伸手搀扶,关切地问道:“郎君可曾受了伤损?要不要寻个医官?”

“某乃武人,这点小伤不妨事!”柴绍面色阴沉如水,对谢书方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他,蹒跚着来到一边重新乘跨坐骑。谢书方对柴绍的态度并未在意,王家虽是百年名门,可是王谢风流早已被风吹雨打去。乌衣子弟如今赶不上新晋豪门,在重振家名之前,自己必须要保持涵养。谁让自己倒霉,看到了柴绍被人打落马下以槊锋指头的狼狈模样。世家子都好脸面,尤其徐乐还是个普通人家子弟,柴绍败在他手颜面扫地,难免迁怒于己。虽然平日里谢书方以狂生形象示人,却不代表他真的不懂进退。相反,世家子弟在这方面的造诣远非常人能比,得意时固然嚣张跋扈,在强者面前也惯会伏低做小。非但不怒,反倒是陪着笑脸,催马来到柴绍身旁低声道:“二郎眼里只有乐郎君,根本没有您这个姐丈,实在是太荒唐了。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徐乐连尊卑长幼都不懂,必须好生教训一番才行。郎君只管放心,我家郎君定会主持公道,向国公说明此事,以军法好生整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柴绍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冷声道:“蒲津渡如今已然拿下,确实该把老泰山请来。毕竟老人家才是三军之主李氏族长。”说完这话,柴绍催动坐骑向着自家部下赶去,把谢书方自己扔在那里不再搭理。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虽然未能磨练出预想中的胆气,但着实增加了柴绍的见识。尤其对于魑魅魍魉的鬼蜮伎俩看得格外通透。谢书方指责徐乐要谋反,绝不是帮自己,而是在火上浇油。以徐乐当时的模样,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谢书方再言语相激,他抬手一槊刺死自己也不过是指顾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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