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33节(2 / 2)
玄甲骑军将就是比其他军将出色,必死之局也可反败为胜杀出险境,遇到伏兵也能把伏兵杀个人仰马翻化险为夷。玄甲骑的人不是不会用计,而是不屑用计。比起运筹帷幄筹谋诡计,大家更喜欢直来直去,不管何等歹毒计谋,只要把主事人杀死计谋也就不攻自破。
所有的军伍都会被自己的将主影响,沾上将主的特色。徐乐生来傲气,这股傲气便影响了整个玄甲骑,让这支甲骑也养成了自己的傲气。作为徐乐的总角之交,韩约向来把自己看成守护徐乐的盾牌,是以他素来给人内敛、谦和的印象。事实上能在边地闯下小门神的名号,韩约又岂是安分守己之人?他的傲气并不比任何人少,只不过藏得很深不为人所知。
此时眼见一如徐乐所料,自己这些人果然陷入埋伏之中,韩约非但不慌,反倒是露出一丝微笑。眼看武奎挺刀冲来,他身形向下略伏,大喝一声:“不怕死得尽管来!”随后双足在地上一顿,人如同一发石炮,朝着武奎迎面撞去!
轰隆!
两个疾奔之人撞到一处!武奎本也是个健壮汉子,可是与小门神相比,他的体魄终究是逊色了几分。更何况他的本事来自战阵中一刀一枪的磨练,乃是军汉中一等豪杰。韩约则是徐敢以一等步将为标准一手栽培而出,在其身上花费的钱财即便不如徐乐,却也不是武奎这种老卒所能比拟。韩约这些年的食物以及浸泡身体所用草药花费,足以供养几十个武奎。武艺上面的操练,教头的差距更是一天一地。
眼看韩约撞来,武奎想要趋避已是不能,两人身体相撞的刹那,武奎便觉得自己撞上的乃是一头牤牛或是一面墙壁。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咙发咸,一口鲜血闷在喉咙处却是连吐都吐不出来。神荼大盾撞开直刀,随后把武奎整个人重重“推”出。不等武奎站稳脚步,郁垒小盾已然呼啸着砸来。
“当”!百忙之中武奎横刀遮护,刀背磕开小盾,自己却也震得手臂酸麻。一口气横在胸腹之间上不来下不去,连呼吸都有些阻碍。不等他把这口浊气吐出,韩约那高大的身躯已然再次逼近,大盾向着武奎再次冲撞而来。
这便是兵与将的差距。武奎在士卒之中已然是少有的好手,可是和斗将之间依旧存在着天壤之别。若是寻常军将遇到百战老卒,或许还会束手束脚,可是在一等斗将眼里,所谓百战悍卒也一样是土鸡瓦犬!
士兵若想战胜斗将,只能靠人多势众,利用彼此之间的配合,将对手斩杀于刀枪之下。武奎手下那一火官兵也非无用之人,若是一拥而上即便不能斩杀韩约,起码也能为武奎争取时间吐出浊气淤血。
可这一火鹰扬兵已经顾不上援助自己的火长,随着韩约击退几人之后,李豹、魏长有两人已经随之冲出,在他们之后则是三名玄甲骑军将。几人手中各提短兵,二话不说向着这一火鹰扬兵冲去。
能在玄甲骑担任军将的,自身必然有过人之处,李豹身为李世民家将头领,一身武艺绝非泛泛,他在玄甲骑也只能担任火长,其他人本领不问可知。眼下这些军将以一敌二与鹰扬兵厮杀,一如牛刀杀鸡。烛光摇曳,时而伸长时而缩小。本就凌乱的人影,随着烛光变幻越发显得诡异。随着一道刀光闪过,一名士兵的尸体倒地,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半面墙壁,房间内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
担任猎手的一火鹰扬已经全数阵亡,作为猎物的玄甲骑毫发无伤。武奎也在阵亡人员之中,他赖以成名的直刀折断,郁垒的獠牙无情地刺入他的眼睛,顺着眼眶直入脑髓。
在武奎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执念,想要伤到韩约,哪怕不能同归于尽,也要让这名武将流血。只可惜这个愿望注定破灭,所有玄甲骑军将不但未曾丧命,连油皮都不曾划破。历经多次大战之后,所有玄甲骑成员本领大进,尤其是军将更是个个手段了得,这点阵仗还不至于让他们受到伤损。
整个大宅此时也已然杀成了一锅粥,喊杀声刀枪碰撞声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就在几人刚要走出房门口时,十数名隋军迎面冲来,这些隋军手中皆持弓弩,一见几人二话不说抬手便放箭。
韩约一声大喝:“随我来!”脚下未曾有片刻停留,仗大盾遮蔽身躯,朝着这伙弩兵硬冲过去。“夺夺”之声不断,驽矢纷纷被神荼接下。韩约身形虽然壮硕,可是一点也不臃肿蠢笨,反倒是灵活如狐。不但把自己遮护得严实,射向其身后之人的驽矢,也被他一一接下。
一轮弩箭射完,不等这些隋兵重新装填,韩约已经抢先冲入阵中,随后便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等到杀光这批弩手,几人已经来到房间之外。此时只闻一声马嘶,随后又是一声大喝:“神武徐乐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天井内,吞龙宝驹昂首长嘶,声如龙吟。马背上满身披挂的徐乐手持马槊耀武扬威,如同天神下凡。在他身前身后,则是玄甲骑几名军将。而原本埋伏在天井里的弩手,已然被杀得四散奔逃不成队形。
其他房间内的喊杀声惨叫声依旧不停,不时能看到隋军从房间内狼狈地向外逃窜。在他们身后,则是仗刀追杀的玄甲军将。
韩约并未沾沾自喜,而是朝着徐乐所在飞奔而去。他很清楚,别看眼下玄甲骑占尽上风,可是敌人既在此设伏,必然有其他后招。三十人可破大宅内得伏兵,可是长安城内如今有几万兵马,玄甲骑纵然浑身是铁,又能对付多少?若是城门不能及时开启,就算大家都是铜人铁马,怕是也难以逃脱。自己只是个武人,除了厮杀一无所长,不知该怎样应付,一切听乐郎君吩咐就是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雄都(十七)
大兴城内,大安坊中,一处大宅之内烛光摇曳。手持长兵的人影被烛光映照于窗纸之上,偶尔有人起身走动,让纸上影像变得杂乱。不管人影如何晃动,都听不到半点动静。幸亏眼下城中无人,否则看到这等景象多半要疑心是何处妖魔作祟剪纸为兵,非吓个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不可。
京兆鹰扬不同于边地,这些兵马的主要职责是拱卫京畿护卫贵人,正常年月里临阵厮杀的机会不多,反倒是时常为天子执仪仗再不就是日常巡哨。长安城内举目见官,还有不少外邦使者,于军士纪律方面要求格外严苛。稍有失仪,便要军法从事。是以京兆鹰扬兵战力不及边军,可论及军纪服从以及军容仪态方面的维护,则远在边地悍卒之上。惫懒如尉迟恭、剽悍如苑军玮者若是在京兆当军将,用不了一个月就得被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留守于这间大宅的士兵又是阴世师刻意选拔的精锐,于军纪服从方面更是三军表率。哪怕在此枯坐数日一无所获也无人抱怨半句,行动之时还是紧守着军中规制,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长安虽有黎民六十万数,但是城池修得太大,乃至城中到现在还有些许农田存在,很多房舍空在那里无人居住,这栋大宅就是其中之一。其原主人身份无可考,邻人只知道早在开皇年间,这里就成了无主之地。偶尔有闹鬼之类的流言传出,还出过几宗失踪案件。衙门查过几次不得要领又没人追究也就不了了之,民间把这里视为凶宅,流民乞丐不敢靠近,由着它荒芜下去。
只有城中高官显贵才略有所知,这处宅院非但不是凶地还和贵人有关。那所谓房主不过是个幌子,这大宅真正的主人乃是老将宇文烈。还有人传言,宇文烈也只是挂名收好处,这房子他连看都没看过。至于房主到底是谁,造这么一座大宅又不肯居住原因为何,就只有天知道。
自大隋立国,城中类似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宗,也没人去刨根问底。直到李渊起兵阴世师命大兵抓捕柴家子弟,不料大军扑空一个人没抓住,这荒宅才又进入朝中一干贵人的法眼。
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阴世师偏要装瞎,其他人也没办法。只有卫玄等少数几人清楚,阴世师留着这里不动,就是用它做诱饵等着李家麾下兵马前来送死。
只不过战阵之事瞬息万变,贵人自己不可能在这苦熬光阴,办事当差的永远都是军汉。此时在这栋大宅卧室据守的乃是一火官兵,火长武奎便是这么个倒霉蛋。
他在军中的资格甚老,于开皇年间应募入伍,一身过人勇力外加使得一手好直刀被贵人看重,选拔到十二卫里当值。后来随着大业天子征讨辽东,大战小战无数,腰间直刀也不知饮了多少番人血肉。
武奎虽有报国之心奈何一人之力难抗大势,兵败如山倒,非是一二健卒所能逆转。轰轰烈烈的辽东征伐,最终以败北告终。自辽东一路撤回长安,大隋虎贲死伤无数,武奎伴当袍泽尽丧,自己则落下一身伤疤几处残缺。尤其脸上挨的这一刀,伤口自额角至口边险些要了性命。靠着医官手段高明,从阎王手里侥幸逃脱,脸上还是落了终生难去的伤疤,让人一望就心生畏惧。这等相貌不能再侍奉贵人左右,任是他本领再好军功再多,也没资格入选骁果随驾南狩,只能留守长安。
他素日少言寡语脾气又臭,在军中人缘不好,手段了得却始终升不了官,反倒是日渐潦倒。此番军情紧急,才被阴世师从一干等着发霉的老军里选出来,委了这个差事。
望着眼前的大床,武奎心里暗自咒骂:这帮做大官的个个该杀。阿爷在辽东滚冰卧雪受尽苦难,也不曾住过这等好房子更睡不上这种大床。更为可恨的是,这等好房暖床居然不是用来住,而是用来做密道的。不说其他,光是这等豪奢,就应该把他们满门抄斩!
武奎已经弄明白了,大安坊靠近安化门,柴家人在此修了一条秘路直通城外,当日阴世师派兵捉拿,他们合家老小带着细软财货从这条秘路脱逃。为他们提供方便者,便是宇文烈那老货。
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早已被阴世师查出端倪,今晚宇文烈全家不保,第一条大罪便是这条密道。在武奎的想来,阴世师杀语文列没什么错处,可是对着密道的处置实在让人看不懂。既然发现密道,就该将其填死,免得外兵沿密道而入。可是阴大将军偏偏留着这密道下饵,想要钓个晋阳猛将上钩以雪蒲津之耻。
密道的入口不止一处,因此值守的兵马也不止这一火。在这栋荒宅中总共安排了两队人马,一队于天井左近埋伏,一队则伏于卧房、书房等处。所选兵士情形和武奎差不多,都是打过仗杀过人的老军伍,手段高明行事沉稳,乃是城中数万鹰扬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猎手。
武奎久历行伍,于行军厮杀之事并不陌生。他心知不管密道修得如何宽大气派,以奇兵入城夺门,都要防范为人察觉,所选拔的必然是全军精锐,兵力也不会太多。以两队百战老卒埋伏小队精兵万无一失,哪怕那种边地悍卒在这种阵仗里也讨不到便宜。
再说在武奎眼里所谓的边地悍卒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阿爷追随天子真刀真枪拼杀的时候也不曾见有所谓边地悍卒冲锋陷阵,全是十二卫的人在拼命。那帮晋阳兵或许比城里刚刚拿起刀枪的农夫善战,想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还没这个资格!
唯一能被武奎认可的,只有不久之前听说的所谓玄甲骑以及乐郎君。虽然没见过他们打仗的模样,但是能斩杀鱼俱罗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那位乐郎君徐乐据说是一对一较量战败了重瞳老将,因此被袍泽说成神仙般的人物,能够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武奎自然是不信那种鬼话,不过他确信,这个乐郎君肯定有过人手段。就像十二卫里那些军将一样,乃是万夫难敌的豪杰。若是他能带着玄甲骑自密道攻城就最好不过,左右活不成,临死前能斩杀这么个猛将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武奎不怕死,对他来说死活本就没什么分别,自己本就该死在辽东,多活了这几年自己早就知足。只要能在死前再杀几个人,最好能杀个有名上将,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他现在担心的不是生死,而是自己这些人白费力气。
一连几日自己这些人戳在这里死等,不曾等到半个人影,虽然不至于有怨言,心里难免有些犯疑。毕竟之前在辽东的时候,自己这些军汉也以为稳操胜券,结果就是这么等来等去等到了那么一场大败,如今这番等待,又是怎样结果?
不管军兵再怎么严守军纪,也不可能呆立不动,吃喝拉撒在所难免,人也得适时走动,否则手脚麻木,敌兵来了连刀矛都施展不开还怎么杀人?武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守着每日规矩,右手扶着直刀站起身躯缓步走向门首,再这么走回来,以此让自己一身肌肉能够保持活力。这两队兵都穿着布甲布靴,不用担心走路发声,只要兵器别碰到一起,就不会惊动他人。
武奎步伐很是缓慢,双腿好像陷在泥里,步履蹒跚。这个步伐乃是他向十二卫里一位好说话的军将学来的,按着这步子走上几遭就能神清气爽周身有力,想必是某个将门的秘法。他按着这步子走到门口时,下意识看了一眼院落。在那里埋着几口水缸,几个兵士将头靠在水缸听音。
这也是阴世师的安排,水缸旁边随时都要有人听音以防晋阳兵马潜越。这差事可是比自己苦多了,武奎宁可拼命也不愿意去干这个,因此每当他看到那几个袍泽时就难免有些幸灾乐祸,朝他们呲牙一笑,眼神里满是揶揄。
可就在他露着一嘴黄板牙,准备转身向回走的当口,却见那几个听音兵士同时跳起,一个士兵朝武奎打着手势,其他士兵则跑向了一边的木梆子,用木棍朝着梆子轻轻敲打。这种敲打声动静有限,不至于惊扰外人,可是守在这荒宅的人能听得一清二楚。
武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些听音士兵这种反应只说明一点:地道里有人走动!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是自密道通行,自然是晋阳军将。不管来者是谁,只管放手斩杀就是。他的脚步变得飞快,两三个箭步便已经冲到自己的部下身旁。那一火官兵听到梆子已然有所动作,个个抓起手边长矛,锋利的矛尖对准床铺。那是地道入口之一,只要推开床铺,就能露出黑黝黝的地洞。
虽然不曾亲眼得见,但武奎心里有数,其他几个房间的情形多半也和这边差不多。天井那里的出口最为宽阔,乃是柴家为了自己走车仗马匹挖掘的。守在那里的不光是一火长矛手,还有两火射士,所持皆为强弓。不管那密道出口怎样宽阔,乱箭加长矛都能把出口封个严实,让人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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