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3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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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章 雄都(三十七)

“阴世师为了杨家可算忠心耿耿,不过忠心不代表就是做好事。好心行恶,为害更甚!他看上去为守城殚精竭虑,但除了把万钧神弩运到城头之外,每一次用计,都是事与愿违。驱民出城看上去给我们丢了个包袱,实际却是自毁长城。不但民心向背因此而定,城中守军更是因此处处掣肘。甲杖军资搬运,乃至砍柴担水都得亲历亲为,以往可以交给百姓去做的事,都成了军兵的差事。文武百官乃至宫中都因此变得不便,日久天长不光是百姓怨恨阴世师,就连守军与官吏、宫人也都恨他,军心何以凝聚?卫玄一声令下阴家满门被擒,这其中固然是因为卫玄位高权重军中多有党羽,也是因为阴家自己不得人心之故。至于其杀戮百官之行,更是愚不可及。”

“此话怎讲?”李渊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二眸精光四射,紧紧盯住裴寂。“这一通杀戮固然杀光了主公的故交老友,也让我们在城中失去了耳目,可同时他杀掉的乃是百官之心。像他那种杀法,少不了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自古以来兔死狐悲,眼看同僚无辜被戮,百官心中何以不生出恻隐乃至愤恨之心?一开始只是憎恨阴世师,后来眼看其手段越来越酷烈,朝廷又不加约束,自然就连朝廷也一起恨进去了。哪怕徐乐的玄甲骑火烧了长安,大家依旧恨朝廷、恨阴世师,却不会恨我晋阳军,归根到底原因便在于此。毕竟那些火罐乃是朝廷官兵布置,不是我们动的手,城中大臣自然把阴世师当成仇敌。阴世师嘴里说着要守住长安为国尽忠,却把军民官吏都向我们身边推,这等朝廷如何能够长久?“李渊面上重新出现笑容,抚掌道:“玄公不愧为我晋阳谋主,见识果然不凡。自古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非阴贼倒行逆施,这金城汤池何以易手?实在是他已经替我们得罪了所有人,让整个长安的人都盼着我们入城,这一仗才能赢得这般顺遂。”

裴寂一声叹息:“惭愧惭愧,这番言语并非出自臣的揣度,而是乐郎君的高见。”

“阿乐?”李渊一愣:“某只知阿乐武艺高强勇猛绝伦,乃是我晋阳军第一斗将。怎么,他对军政之事也有所知?这番言语又是如何传入玄公耳中?”裴寂道:“这些话乃是他私下向二郎讲述,二郎说与我知,是希望我知道徐乐并非一勇匹夫,对他不该有成见。至于这些话到底是出自徐乐之口,还是二郎有意为他揄扬,臣就无从知晓。”

“不会,这些话不会是二郎所言。”李渊反倒是替徐乐说话:“知子莫若父,二郎虽有才具,却还缺乏磨砺,眼界见识到不了这个地步。否则他苦求某不可退兵之时,也不会用那等法子。“在裴寂面前,李渊永远是以朋友身份出现,言语行迹都没有那么多在意,说起儿子的丑事更不会有什么妨碍。在他看来,那不过就是老友回忆自家子侄童稚时的种种愚行一样,只会觉得有趣不会引起反感,说不定还能让彼此之间更为亲近。虽说自己向着大郎,但是二郎这边该关照还是得关照,裴寂作为老友也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一想到当日李世民堂堂七尺须眉,却在军帐里哭天抢地的模样,李渊感动之余,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管怎么说,这模样总有些不雅,若是有其他的办法,想必李世民也不会如此。方才这番言语不光是把阴世师贬损一番,更是指出这些看似厉害的杀招之后所隐藏的破绽,即便是军中幕僚谋主也未必有此见识。能够说出这么番话,当然能想到更好的办法规劝李渊,是以李渊认定这些话出自徐乐之口也自有其道理。裴寂笑道:“如此看来,当真是天佑主公成就大业。谁能想到,小小神武县内,居然藏着这等才俊?不但武艺绝伦,胸中更有过人韬略。只是乐郎君的性情有些古怪,明明有这等大才偏偏不肯施展,若非二郎亲口提起,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勇猛斗将,谁知道还有这等高见?”

“这便是玄公有所不知了,黑甲徐敢当日纵横天下,可不是靠着一腔孤勇。论起设计用谋,半点也不输他人。当时群雄并起,各路诸侯手下多有智将、谋主。大家都知道徐敢勇力绝伦,玄甲骑势不可挡,便想要设计智取。结果不是被他看破计谋徒劳无功,就是被他将计就计杀得落花流水。日久天长徐敢名气渐彰,也就没人再敢把他以一勇匹夫视之。自古来虎父无犬子,阿乐是徐老伯一手教出来的,又怎会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裴寂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过去倒是小看了这位乐郎君。臣听人说,当日徐家险些就建立家号成为军功世家,只当是靠着武勇,不想还有这份手段。如此想来,徐家倒是可惜了。若是没有当日东宫大火,或许徐乐如今也是世家中人,与二郎结交就不会惹来那许多非议。“李渊面孔一板:“徐李两家为世交,虽然徐老伯父未曾建立家号,但是在某眼中,依旧是父执尊长!阿乐更是我自家子侄一般,谁若是看不起他,便是看不起某!今后谁敢在这件事上说三道四,玄公便替我处置了他!”

“遵命!”裴寂行了个礼,随后起身告辞:“我军此番攻取长安颇为不易,不光是乐郎君以身犯险,下面军将也破出性命。大郎、二郎两兄弟亲自督阵,连性命都险些葬送在万钧神弩之下。除了财帛犒赏之外,也得设下酒宴,好好款待有功之臣。“李渊对此安排自无异议:“此事就交给玄公操持,某就不过问了。不过要记得一点,我等今日能在城中高坐畅饮,阿乐乃是首功。若不是他力挽狂澜,我们就算拿下城池,也只是得下一块白地毫无用处。是以他必要居于首席,谁若不服,只管找我说话!“裴寂告辞而出,李渊独坐书房之内一动不动。过了不知多久,才听李渊对着面前那一片虚空说道:“卫郎君,你生了个好儿子,文武双全英俊潇洒,和你当年简直一模一样。有子如此,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不过玄公有句话说得没错,自古以来天妒英才,早慧多早夭。阿乐若是全靠一腔血勇临阵厮杀为能,我定可保他一世富贵子孙满堂。可是他实在是太过聪明,这等人于乱世中可建功立业,于太平盛世却易惹祸上身。贤弟倒是教教我,该怎样做才能让阿乐一世逍遥?才对得起我们往日交情?”

驰道之上,一队车马缓缓而行。这队人马人数并不太多,加上车夫、仆役在内总共不过二百人上下。眼下虽然长安之战结束,可是道路并不太平。虽然李渊并未选择改朝换代,而是努力维持既有秩序,可兵荒马乱的世道并未因此而改变。自杨玄感起兵谋反时,关中之地便是盗贼蜂起,如今匪患依旧猖獗。哪怕是驰道也不安全,铤而走险的盗匪甚至连转运军粮都敢觊觎,区区两百人的队伍不足以让他们却步。可是这支队伍最前方,两名高大魁梧的掌旗力士所执的“李”字认旗,却如同法力无穷的符箓,让一干妖魔鬼怪望而生畏。不要说打这支队伍的主意,就连远远看一眼都要鼓起胆量,生怕自己这种窥伺被队伍的主人发现,给自己惹来杀身大祸。能在晋阳通往长安的驰道上挑出李字认旗的,自然非李家子弟莫属。如今唐国公攻取长安气势如虹,眼看就是要坐天下的四海之主,关中的绿林豪杰都恨不得主动投效,这时候动李家人岂不是找死?不要说李家自己的兵马部下,就是绿林同行也不会答应。谁敢动这个心思,只怕就会被那些称兄道弟的伴当乱刀砍死,免得牵连到自己头上。就算是不卖李家面子的,也要考虑自己是否有这个本事。现在都知道李家手下有个天神一般的乐郎君,据说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刀枪不入,还能呼风唤雨,在长安城口内喷火,烧了长安三十六坊七十二巷。不光自己如此,部下也是钢人铁马无坚不摧。万一护卫里就藏着这等煞星,冲出去不是送死?

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这队车马一路上平安无事,并无半点波折,反倒是让车里一心等待厮杀的少女大觉失望。马车车厢内,一身窄袖胡服的李嫣无聊地摆弄着身旁宝弓,唉声叹气道:“这些盗匪当真胆小如鼠!这么点人马都不敢出手,活该一辈子出不了头!还说自己是好汉哩,不要脸!”

与她同车的,正是李世民的妻子长孙音。她们姑嫂自然不是不知轻重,跑到前敌添乱。之前因桃花汛发作,导致军资运转为难。如今洪水渐退,运力较之前大为改善,加上长安得胜的消息传来,窦氏身体一下子都好了大半。是以准备了大批单衣送往军前,既是向部下证明晋阳稳如泰山大家无需担心,也是借机成全一下儿媳。这段时日窦氏身体不适,全靠长孙氏里外忙碌主持家计,既要保证全家上下井井有条,还得稳定人心,保证城中官员内眷不为流言乱了方寸,传出些不知所谓的消息坏了大事。此番长安能顺利攻取,固然有徐乐、李世民舍命一战之功,却也少不了长孙音的功劳。窦氏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酬谢长孙氏,这次让她前往前敌就是方便夫妻团聚。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爱女李嫣居然也磨着嫂子,非要同行走这一遭。甚至还准备了甲胄弓箭,准备把盗匪当成野外的黄羊来打。不过李嫣此番同行,倒也不是只为玩乐,除了想要见见父亲以及二郎之外,她还要找两个人算账:一是徐乐,一是姐丈窦奉节。

第五百九十九章 雄都(三十八)

“阿嚏!”房间内,窦奉节打了一个好大喷嚏,惹得身旁几个世家子一阵哄堂大笑。窦奉节纨绔无形,在李渊面前还要装模作样装出个斯文样子,私下里则放浪形骸举止粗俗,除去世家子身份,和那些泼皮无赖也无甚区别。此时身边又都是一干狐朋狗友,就更加不用在意,连打几个喷嚏之后破口骂道:“当真晦气得很!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喷嚏来了?是不是哪个在背后骂我?若是被我知道,看我不赏他好大拳头!”

一旁有人笑道:“只怕这人你舍不得打。多半是李家六娘晓得你做的好事,在家里和一干姐妹骂你来着!”

“她敢?”窦奉节得意地一仰头:“别看在军帐里柴嗣昌一副鼻孔看人的模样,又总仗着自己有几斤气力惯会摆弄枪棒,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实则细论起来,他比阿爷差远了!大家都是姻亲,这点事能瞒得过谁去?别看他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到了自家婆娘面前,就如同绵羊遇猛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你们说一个大男人被自家娘子拿捏成这等模样,丢人不丢人?还有什么面皮在人前耍威风?“这些世家子都知道柴绍的娘子李秀是何许人,因此对窦奉节的话深信不疑。虽然眼下男女尊卑之分并不十分明显,就连大隋开皇天子也是怕老婆的。可是对一群世家子来说,惧内总是个短处,因此听窦奉节提起此事,少不了讥笑一番。

随后又有人问道:“窦大郎你这么说,是不怕自己老婆了?”

“那还用说?我可不是柴嗣昌那等无用的废物,连自家娘子都管不住,又算什么男人?我告诉你,别看我那娘子是李家女,可是嫁入我窦家便是窦家人。自然要听我的话才对。我让她如何她便如何,胆敢不听我的拳头却不是吃素的!我带个小娘来军前消遣又怎么了?就算是把人带回家去,她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话可别这么说,若是此事为国公知道,可不是做耍的。”

“她早被我管服帖了,哪敢去告状?”窦奉节嘿嘿一笑,随后又道:“就算岳丈知道又能怎样?难不成为这点小事就砍了我的脑袋?我的人头在此,任他砍!”窦奉节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别忘了我和岳丈不光是这层关系,彼此还是亲眷。我那姑母在李家说一不二,若论亲厚她女儿也未必能赶得上我这个内侄,我可是姓窦的!就冲这一条,她便要护持着我才是!“就在此时,人群中谢书方忽然开口:“大郎这话说得没错,不管怎样你都是姓窦的,乃是李家自己人。若是与外人争斗起来,国公总该袒护你多一些才对,是不是这个道理?“窦奉节朝谢书方一笑,来到他面前,挽住他的臂膀:“谢大,你不用拿话挤兑我,咱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既然应了你的事,自然要办到。不就是给那乡下土佬几分颜色么?这事包在我身上,到时候管叫他进退两为难,在席前出个大丑!“李渊在大兴宫中设摆宴席,款待有功军将的消息已经传下来。这些世家子本就消息灵通,更是抢在其他人之前得知此事,宴请名单也早早就搞到了手。大捷之后犒赏军校,乃是军中常用的激励手段,没什么奇怪之处,让这些人难以接受的,乃是徐乐的座次。对于窦奉节这班世家子来说,座次乃是天下第一等要紧之事,乃至豪门世家设摆宴席时,必要设专人负责安排调度此事。座次定好之后,还要家主反复推敲斟酌调度,最终才能敲定。若是座次出了纰漏,不但贻笑大方,搞不好还会惹来大祸,把喜事变成丧事。别看这班世家子平日里风度雍容,讲究身份体面,可是为了争夺坐席大打出手乃至白刃相加都是寻常事。李渊身为北地世家之首,自然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固然以他现在的地位势力,没人敢因为座次的事与他争论,可是李渊要想进一步巩固基业开疆拓土,就少不了借世家之力。这就注定他必须按照世家的规矩行事,否则如何能得到这些世家认可?在座次问题上,旁人或许不至于发难,他自己必要格外小心,因此这份座次名单绝不是随意写就,正代表着李渊的某种态度。徐乐何德何能,居然能高居首席?在晋阳那次,看在故人重逢,又是李家家宴面上,大家也就不加以计较。今晚乃是庆功宴席,军中功臣宿将以及世家子弟都要前往饮宴,其隆重程度比朝会也差不到哪里去。眼下这帮世家子虽然家世显赫,可自身终究缺少官职、资历,包括谢书方在内,都没资格坐在首席陪在李渊身旁。让一个寒门子弟位列于自己这些世家子之右,是可忍熟不可忍?谢书方正是看准了这点,才跑来与这些世家子联络。他选的这几个人情形和窦奉节相若,都是家世显赫,与李家又有些姻亲关系,算得上李家自己人。自身偏又没什么才具,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吃喝玩乐惹是生非便没有他们用武之地。跟着李建成出征,也就是想捞摸几分战功,以便他日朝李家要好处,实则一无所能。若说功劳,也就是在攻城的时候都安心躲在营中不出,不至于给主将添乱,余下的就一无足取。越是这等人就越是在意自己的面皮,偏又一个个没有城府,随便煽及下风,就能起一场燎原火。根本没用怎么挑拨,只是随便这个话头一开,这班人便攘臂高呼,准备给徐乐几分颜色看看。虽然徐乐战功彪炳,可是在他们眼中,寒门子立再多战功依旧是寒门子,不能和自己这些人比肩。国公让其坐在首席,就是不顾天下世家的体面。自己这么做也是维护世家道统,不觉有过反而有功,窦奉节尤其踊跃,大包大揽把事情扛上身。谢书方自然希望出头和徐乐为难的是窦奉节,其身份、地位以及和李家的关系,最适合做这种事,因此并不阻拦只是询问:“大郎为人我自然信得过,只不过我想不明白,你该如何行事?这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大郎若是吃了亏,我未免对不起朋友。”

“这叫什么话?”窦奉节越发嚣张:“他徐乐本领再大,也是李家家臣,还敢对我动粗不成?这是在酒席宴会,不是沙场争斗。他那点本事没有用武之地,注定被我们收拾得服帖!其实就算谢大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收拾他。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把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把人放在眼里。这等人不好好收拾一番还得了?将来怕不是没人能管了!”

谢书方道:“这么说,大郎想必是找到了办法?”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只要我想打探的消息,就一定能探个明白!”窦奉节洋洋自得道:“我已经把徐乐的底细查了个清楚,他家那点事情,全在我肚子里。今晚酒席上我给他几分难看,也好让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今后该怎么和我等相处!“一旁一个世家子道:“大郎可千万谨慎些,别忘了前者柴大吃得苦头。我听人说,当时马槊就在柴大眼前晃荡,稍不留神就把他刺个对穿!当时徐乐连造反的话都说出来了,这等人可不是好欺负的。万一惹得发了性,你可要仔细眼前亏。他可是三十人杀几百甲兵的狠角色,咱们这些人捆在一起怕也不是他对手。“窦奉节冷笑一声:“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当日他敢动手,乃是因为身在沙场,加上前敌战事正紧,离不开武夫厮杀,纵有些许不当之处,老泰山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当作没看见。如今长安已经到手,眼看着霸业成就一半,这时候便要定尊卑制法度,让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本分。骄兵悍将向来是朝廷心腹大患,老泰山也不会容忍。这时候他要是再敢说出要造反的话,保准是死路一条!”

这话一出,众人不住点头,都觉得窦奉节言之有理。谢书方在旁冷眼旁观,心内却在冷笑:窦奉节果然是个草包,活该做大郎的垫脚石。虽然谢书方对于徐乐心怀不满,但也知道眼下还不到杀斗将的时候。相反,还要重用他们,让他们为李家霸业冲锋陷阵。谁能把徐乐和他麾下甲骑拉过来,谁说话就硬气。之前大郎和徐乐越行越远,这回正好借机卖好刻意笼络。今晚窦奉节会在席前对徐乐发难,大郎会在关键时候站出来维护徐乐,乃至和窦奉节翻脸也在所不惜。徐乐这种人重情重义,并不会记恨前尘往事。大郎对他如此,他必然会心生感激,日后结交就方便了许多。至于窦奉节,也就是个敲门砖,用后不再过问。至于他会不会因此记恨大郎或是自己……谁在乎?今日的李家不缺上赶着巴结的世家子,李建成身边也有的是这种无用之辈,多一个不多,少一个更好!

第六百章 雄都(三十十九)

开皇年间修建大兴宫时,便已经考虑到庆典的需要。大兴宫正门承天门,便是元旦、冬至举行大朝会等大典之处,比附周代宫殿之“大朝”或“外朝”。只不过这种庆典乃是朝仪的一部分,和民间的节日庆典不可同日而语。历经大乱之后的大治,首先便是希图彰显威仪,万民敬畏,乃至开皇天子本人在内也不曾考虑过与民同乐。

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视为天下第一等庄严肃穆之所的大兴宫,有朝一日会沦为军将聚会饮酒的场所。承天门大敞其开,门下省、史馆、弘文馆、中书省、舍人院等庄严之地沦为有将军名爵的武人饮酒之地。那些地位较低的军将,则置身于廊道之内,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声骂娘,喝得好不畅快!把事关朝廷体面的朝会重地改作军将畅饮之所,自大隋立国以来,这还是第一遭。

李渊所部兵马如今已过十二万数,军将数字自然也极为可观。而且这些兵马来源不一,其中如李神通又或是其他世家将门起兵时,又滥发将军衔头,导致名爵浮滥。眼下晋阳军中将军众多,即便都是些杂号将军未掌重权,对于李渊来说依旧是沉重负累。

大胜之后便是封赏,这是军营里铁打的规矩。厮杀汉冲锋陷阵不避矢石,用自家性命博富贵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临阵之时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也无甚话讲。可是事成之后若是将主吝啬不肯贲赏,让这些军将悍卒心怀愤懑,也会惹出大祸。

尤其眼下正在乱世,人心并不易掌握,一旦让三军失望,闹出哗变或是营啸都不奇怪。南北朝时也发生过这种情形,本来打了胜仗,结果因为犒赏不及时,或是赏赐不够多以至军心涣散,由大胜而至大败,又或是大哗溃逃,让对手白捡了便宜。

是以对军主而言,打仗固然是求胜,可是得胜之后如何安抚士卒,保证三军听命,也是对主将本领的极大考验。

李渊出身将门世家,幼承庭训耳濡目染,对如何驾驭士卒军将自然不陌生。比起当下大多数武人,李渊在这方面的本领更为高明。虽然眼下长安在手,手上广有金银财货,可是他并没有像暴发户一般随意挥霍钱财,一股脑把财帛散出去邀买人心。

毕竟打天下是个漫长的过程,未来还有的是仗打,一次把大隋几十年积蓄挥霍一空,今后的日子就难过。若是把兵将的胃口养成无底洞,最后还是自己遭殃。

守着金山银山,自然不能不发赏赐,可也不能一味以金银收买人心。对于这些有能军将而言,收买部下的方法远不止财货一途,就像眼下这酒席,便是手段之一。

所谓兵随将令草随风,军将乃是控制三军的基石,笼络住他们就控制住整个军伍。李渊虽然不像李世民那样平日与军将待在一起,对于这帮人的心思却也掌握得清楚。哪怕是河东六府鹰扬宿将,也不曾见过长安更别提皇宫,其他新附军兵就更不必说。

这些人对皇宫的好奇,还远在对财货的期待之上。只要让他们过了这个瘾心里就欢喜,于财物上也就看得淡了。在皇宫大吃大喝肆意喧哗,更是他们做梦不敢想的事。满足了这个心愿,比得到大笔钱财更满意。

一顿惠而不费的酒宴,就能抵得上海量财帛,自然是上上之选。即便有少数军将只想要钱,对这等安排不满,终究人单势孤掀不起风浪。对李家来说,自然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至于朝廷颜面体统因此受损,这一点根本不在李渊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现在所谓的皇帝还是杨侑,削的也是大隋面皮,让军将随便折腾,对自己并无损害。等到将来天下抵定之后,自己再立规矩也不晚。

李渊的首席设于天子于朔望日听政的大兴殿上,其高居首位,身后有宫娥侍立。虽说身上穿的依旧是官袍,但是气派已经和天子并无区别。在他这一席饮酒的,便是裴寂、温大雅等心腹,再有几位朝中幸存大臣中与李家最为亲厚,地位也最要紧的人物。

朝中文武不同于杨家子弟,他们归降之前担心身家性命,归降之后就要争夺权柄地位。若是不能让他们满意,肯定还会寻机闹事。天下未定,这些人就是其他大隋臣子的榜样。所谓千金买马骨,对他们越好,其他大隋臣子就越容易对李渊心生感激,日后劝降就省了许多力气。是以李渊不惜血本,也要让这班臣子满意。把他们安排在首席,自然也是笼络人心的手段。

在这桌席上以文官为主,哪怕个把武将也是须发皆白的老人。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不管昔日何等神勇,眼下都已无力冲锋陷阵,所谓武人身份只不过是个衔头罢了。真正意义上的武人,就只有徐乐一个。

长安城的那场大火,让徐乐的名字在官员之间再次流传开来,比起蒲津斩鱼俱罗时更为响亮。毕竟蒲津之事长安文武看不到,何况身为武将战死沙场也是寻常事,鱼俱罗年事已高被人斩杀也不算奇怪。倒是长安城这场大火,才让城中文武从心里畏惧徐乐。

哪怕扑救及时,也有六座坊巷在火海中化为白地,还有十几个坊受到牵连,或多或少都有房屋被焚毁。若不是卫玄处置果断及时投降,这些大员宅邸也免不了付之一炬的下场。自大隋立国以来,国朝中也出过不少能杀善战的猛将豪杰,其中更不乏胆大心雄之辈。可是敢在长安城肆无忌惮放火,乃至准备火烧皇宫的,却只有徐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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