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5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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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听到杨广的话,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粉颈低垂显得很是羞涩。大隋承北周遗风,女子大多豪放。乃至世家女子也没有太多束缚,不管是与男子结交,还是骑马射猎,都是寻常事不足为怪。像是李家的几个女儿豢养家将,九娘任侠使气随同徐乐习武,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即便是日后成婚,夫家也不会介怀此事,家人也不会加以约束。

杨家固然是帝王之家礼仪不同于寻常,但终究也是武功世家出身,没有江南名门世家那许多陈规陋习。杨广本人仰慕江南文化不假,也不至于到事事效法江南门阀,以家规约束自家女儿要求其循规蹈矩的地步。倘若果真如此,这杨家二娘也不可能带着步离来到徐乐面前。是以她此时这番反应固然更增几分颜色,却也让徐乐心中迷惑,暗自琢磨着以杨广的性情以及当今民风,何以能出现这么个羞涩的公主?她究竟是当真如此,还是故意扭捏作态?

杨广放了步离,徐乐心中对他的杀意就消减了几分,至少今时今日不能再对他动手。大丈夫恩怨分明,杨广前脚放了步离,自己后脚就杀了他,不管所为何故都少不了忘恩负义的嫌疑。日后传扬出去,不但自己的名声不利,就连阿爷乃至整个徐家的名头都要跟着受损。自己有朝一日会杀了杨广为天下除此祸害,但不该是今日不该是此时,至少不能在这种条件下。

既然想要营救的人已经救下,要杀的人不能动手,自己再留下也失去了意义。从杨广的态度看,李渊所谋之事注定不成,自己又不是个能以口舌之能说服杨广改变心意的性情,也就没必要再待下去。

可是没等他开口,杨广又说道:“李渊觊觎神器擅动干戈,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其所作种种安排皆为乱命,朕一概不予认可。是以他派来的人,也算不得使节。倘若朕以你为使,便是将李渊当成朝廷,大隋江山从此一分为二,这等蠢事朕如何做得?是以你这个使者身份,江都城内不予认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也不会用在你身上。城中馆驿不会给你居住,城中官军每日都在捉拿乱贼奸细,对你们也不会客气。”

徐乐出发时已经猜到李渊这番安排的用意,不管谈判成与不成,只要杨广承认自己是使者,把自己招上金殿,李渊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一半。从法统上,他便与杨广不分高下,便是那些死忠于杨广的隋朝官兵,也会信心动摇甚至认可江山东西两分这个事实。一旦如此,他们便有可能放弃坚持,归降于李渊马前。

毕竟所谓争夺天下,不光是武力上的斗争,也是名分上的争夺。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乱世中以力为尊,名位也终归有其重要性。否则的话李渊大军入长安之后,也犯不上暂时以代王杨侑为君,表面上依旧打出遵奉隋朝的旗号。

自从杨广南狩开始,关中文武的内心便开始动摇,不光是杨广身边这些大臣人心不稳,就是镇守关中各地的隋朝军将,也难免生出异志。哪怕是对杨广死心塌地的忠臣,也担心天子迁都于南方,抛弃关中大地表里山河。

这时候只要李渊能够造出足够的声势,让天下人相信杨广已经放弃了关中旧地。必然有大批隋朝文武望风来降,就算是主将心存疑虑,其手下的兵马也会争相向李渊输诚。一旦形成那种局面,李渊便可以气吞天下的声势席卷关中乃至整个中原,对北方形成完全割据。比起一城一地的攻伐,不知要省多少气力少折损多少兵马。

显然这对表兄弟不光是血亲且相貌有相似之处,就连心思谋略也相去不远。李渊能想到的一切,杨广全都能想到且做出防范。他不承认徐乐的使者身份,就是表明立场。哪怕李渊攻占再多的城池,又或者夺取了何等险要,在杨广心中他依旧是反贼,和瓦岗军乃至刘武周以及当下依旧在山东为寇的王薄都是一路人。哪怕杨广眼下不能对李渊形成事实威胁,但只要不承认李渊乃至代王的身份,就有希望号召依旧忠于大隋的军将反抗到底。

何况杨广手中还握着骁果军这支精锐,不管他们军纪如何,终究是大隋数十年基业精华凝聚所在。军械犀利兵卒悍勇,更有承基、来整、来护儿等名将坐镇。杨广想要靠这支军队夺回江山或许有些困难,可要是孤注一掷以这支兵马讨伐,哪怕是李渊也难以承受。

杨广显然也很清楚这点,将这支人马当作一支劲弩引而不发,就这么握在手里绝不会派出去交战。

这也是大隋当下惟一的手段,有这支军队在手,就能对群雄形成制约。不管李渊还是其他人,都不能放开手脚施展。杨广固然不能控局却足以乱局,于其当下的处境而言,算是最为有利的结果。

不过这样一来,徐乐的处境就比较凶险。他今晚固然名声大噪,却也让自己得罪了宇文家。骁果军将敬他是个好汉愿意与他结交不假,可是兵随将令,只要主将传下军令,他们也只能按令而行。

徐乐这个李渊部下的身份,便是最大的破绽。宇文化及随时可用抓捕奸细的名义,派大军围攻徐乐。哪怕他武艺再高,终归双拳难敌四手,靠着几个人绝不可能战胜千军万马。来整也好沈光也罢,在这种时候也不可能为徐乐出头。如此一来,留给徐乐惟一的出路就是连夜离开江都。

以他的手段以及和沈光、来整等人的交情,要做到这步倒也不难。再说经过今晚这一战,自己名声大噪。江都城内武人正在兴头上,若是知道自己离开,多半会抢着放交情,不会予以为难,想要离开江都不是难事。可是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自己的颜面何在?

从一开始徐乐就知道,这是李建成及其党羽对自己的陷害,目标则是自己的挚友李世民。自己走这一遭,既是为了好友不至于为难,也是想要给这些卑鄙小人一些教训。

以杨广的脾性,这种和议本就难以缔结,何况自己乃是武将不是文臣,做使节这种事并非自己职责。若是这么回去算不上罪过,就连李渊也不会见怪。可是那又如何?

人活在天地间,很多时候面子不是给别人看,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祖宗!能为人所不能方为大丈夫!如果自己都没了胆气,不敢承担对应的责任,这人就等于被抽了脊梁,活在世上不过苟延残喘于天下无益。就算和议不成,自己也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晋阳文武以及天下人都知道乐郎君手段,才不算白来这一遭!

是以徐乐没想过逃,更没想过哀求什么。听杨广如此说,徐乐剑眉一挑,便准备针锋相对让杨广知道玄甲骑中并无贪生怕死之人。何况自己的手段杨广也知道,若是还以骁果军相攻,就别怪自己手下无情!

杨广并未让徐乐发作,话锋一转让气氛又缓和下来:“乱臣贼子的部下,自然不见容于江都。不过汉家好儿郎美少年,我江都随时欢迎,而且多多益善。尤其是能战胜承基、来整这等人物的豪杰,就更是我江都的贵宾!朕已传旨,将平安坊一处宅邸赐给沈光。另赐沈光钱三十万,绢五百疋。你既是天下少有的好汉,又是沈光好友,接下来的衣食住行,便由他来安置。若是有人与我汉家好儿郎为敌,你尽管施展手段,朕还想看看你能做出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让朕开开眼界!你与沈光一见如故,正好多盘桓几日叙叙交情,不必急着离开。想来这城中想要看看你这美少年风仪的不止一个,朕正好让他们如意。”

随后他又看向那个美貌的女子:“前些日你便说想要看看那位神武乐郎君是何等样人,如今人就在你眼前,你却只顾低着头,难道他的脸面生在地上不成?我杨家儿女岂能如此无用?连看人的胆量都没了?”

少女被杨广训斥了两句,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朝徐乐又看了一眼,可是随后再次低下头,这次的头垂的更厉害。乃至徐乐都能发现,她一张芙蓉粉面涨得通红,如同三月里盛开的桃花。

杨广、这少女……徐乐总觉得这迷楼透着几分邪门,从自己走上迷楼之后,所见所闻乃至所遇之人,都和自己之前的想象大不相同。不光是一颗杀心消失,甚至隐约觉得,这混账天子也并非一无是处。

虽然他从未表现出李渊那种家长般的友善,可是有些时候的表现反倒是更让人觉得亲切,至少以自己的观感出发,总觉得这个混账东西对自己并无恶意,且有些时候表现出来的心意比李渊丝毫不差,这倒是奇了。

杨广方才的安排倒也不难猜测,沈光无非是推出来的傀儡,真正在背后指挥的还是这位皇帝。不管是给自己安排住处还是赐给财帛,都是为了让自己住得舒坦。不住馆驿而赐给宅邸,既是为了安全考虑,也是向自己示好表示亲近。

天子的意思表现得如此明显,再有沈光在前面当护身符,哪怕宇文化及再怎么想要除掉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也算是杨广耍弄的一点手段,以保全自己这一行,避免今晚的情况再次法生。这些都好猜,却有一点让人捉摸不透,杨广这么一番安排,到底所为何故?他留下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自己在江都到底要住多久才行?

第六百六十八章 (三十三)

长安城内,李建成府中。

李建成与刘文静对面而坐,在两人中间案几之上,则是一面棋盘。秦汉之时,围棋棋盘纵横十七道,于隋初变为十九道,李家所用便是本朝规则。棋盘上黑白二色棋子已经占了一半以上位置,双方场面僵持不下,粗看上去势均力敌难分胜负,但仔细看去又会发觉,双方局面看似稳如泰山实则凶险万分,不管是谁只要走错一步,都难以挽回颓势。双方要想分出胜负,或在几个时辰之后,或在须臾之间。

李家虽说为军功贵胄人家,可是从李渊那代开始,就仰慕江南文化,家中子弟也就难免受到影响。即便李渊表面上再怎么努力维持武将家风,要求子弟骑马练武开弓射箭,琴棋书画这些南方士人更为擅长的东西,依旧渐渐成为李家子弟的喜好。

李世民、李嫣算是家中对武将家风保持比较好的那一部分,兴趣全在弓刀武艺上,对这些江南玩物没什么兴趣。李建成这个家中长子,却是处处效法父亲,包括对这些杂学的喜好也有样学样。论及兵法武艺他不及李世民,可若是以棋盘代替沙场比较高低,他自问稳操胜券。

李建成于纹枰之道兴趣极大,一有闲暇便找人陪自己对弈。他身为李家嫡长,能和他对弈,本就是莫大的荣耀,甚至可以看作一种荣宠。家中有这个资格的人也不算太多,除去自家兄弟之外,便是极为心腹得力的部下,才有这个资格。

之前李建成最喜欢的对弈对手是谢书方,有一段时间甚至到了每天不和谢书方较量个把时辰便难以入眠的地步。毕竟是江左谢家子弟,在琴棋之道上的造诣,确实不是关中这些武人能比。梁武帝好弈,使恽品定棋谱,并且将东南围棋好手召集一处比并高低,依每人棋力不同,授予不同品级,从一至九一如当时南方官场的九品中正制。

谢家当时家世未衰,于此道也极有兴趣,千方百计网罗好手为己用。九品棋士被谢家笼络了两成有余,内中更有位列一品的国手存在。这些人的棋路,也被谢家汇编成册,当成家学的一部分教导子孙。谢书方家学渊源,不光练就一身武艺,于棋上的造诣也极为精湛,是以被李建成视为好对手不愿错过。他能够成为建成心腹,这围棋上的本领也出力不小。

可是不久之前李建成突然改变了心思,不再和谢书方对弈,反倒是经常找刘文静做对手。自从刘文静失宠于建成,已经很久没有资格被叫去陪李建成下棋。这番变化让李建成身边其他人心中疑惑,纷纷猜测着刘文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得以重新回到世子身边。只有刘文静心里有数,并非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而是谢书方把事情办的太差,以至于让李建成对他失去了耐心。

鹦鹉洲截杀徐乐一行人失败于先,损失五牙战船于后,就连谢家最后一支精锐部曲都折损殆尽。消息一送到建成手中,谢书方的失宠便已然注定。说到底乱世中以力为尊,谢家的家世已衰,江左谢氏子弟这层身份只能算作锦上添花当不得雪中送炭,谢书方之所以能被建成重视,主要还是靠着他的武艺才智以及手上的力量。

设若成功杀死徐乐,那么这些部曲的损失便算是值得,建成不但会弥补谢家损失,还会对谢书方视为左膀右臂。可问题是他没能把事情做成,反倒把这支水上部曲折损殆尽,建成自然就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要知原本在建成的谋算中,鹦鹉洲上这支人马乃是一支奇兵,一旦李家大军南渡,这支人马便可趁机接应。不但能帮助李家顺利渡江,还能帮建成开疆拓土建立武勋,打李世民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连兵马带战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全军覆没,徐乐却还是平安到达了江都,他这口气自然闷在心里出不来。

徐乐并非愚人,肯定能猜到是谁在暗算他。若是其死了自然无话可说,如今既然是谢家的人死了,这件事就不会如此轻易了结。徐乐为了部下连柴绍都敢打,这回自己险些受害,自然不会放过李建成。可想而知,等徐乐从江南归来,李建成必然要面临一场是非。

固然李建成是李家嫡长,不至于怕了徐乐这个斗将。可是一想起徐乐在沙场槊扫柴绍,在酒席前把窦奉节高举过头扔向明柱的情形,李建成心头便忍不住阵阵颤抖。平白无故惹上这么个艺高胆大杀人不眨眼的对头,李建成对谢书方自然恨之入骨,只是对他疏远并未进行责罚已然算得上仁至义尽。

如果说徐乐日后的报复乃是远虑,那么整个布局的暴露便是近忧。世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固然便利于彼此之间互通声息共进同退,但是在保守机密方面,便存在着天大的阻碍。何况李渊既要夺取天下,自然不会闭目塞听,早在晋阳蛰伏时便已经广置耳目打探消息。

鹦鹉洲的事闹得太大,又是杀人放火,又出现了五牙战船,纵然谢家千方百计想把消息掩盖下来不让外人得知,想要瞒过其他人乃至李渊,都是痴心妄想。就在李建成得到鹦鹉洲情况的同时,有关整件事前因后果的奏报,也送到了李渊麾下谋主裴寂的案几之上。

身为李渊的挚友加上心腹谋臣,裴寂近几年来一直代替李渊管理着那些分散四方的耳目。各地军情上来,也是裴寂先行筛选,把和李家关系最为密切或是对李渊最重要的情报上交,其他的自己出理。否则的话,光是各地汇聚上来的就足以让李渊焦头烂额,其他什么事也做不成。正是因为裴寂在这方面的勤恳忠诚以及处置得当,才让李渊对他信任有加引为臂膀。

和家中大多数幕僚部下不同,裴寂和李家这些子弟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情。他始终把自己放在李渊心腹加私人好友的位置,不参与李家子弟之间的争斗,也没想过和谁结交预先结个善缘。固然平日里对李建成颇有些关照,看徐乐也有些不顺眼,可是这些并不涉及私人恩怨。李建成平日擅于交际,投奔李渊的这些世家子弟大多与李建成相善。便是老一辈的文臣武将,也大多和李建成有所往来,裴寂却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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