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56节(2 / 2)
“本来就是如此,大郎虽然败给徐乐,可依旧是军中第一猛将。那些穷汉谁敢不服?尽管上马较量三合,看看他们是否能活着离开校场!以为大郎败了一次便可夺某的权柄,简直是白日做梦!”
“大兄所言极是,只不过那些军汉固然不敢违抗我等命令,可是若说到大事上,只怕还是有些关碍。往日大郎威名在外,只要跟在他马后,便是必胜局面。如今出了徐乐这个变数,大郎出马胜负难料,军汉们心里便没了把握。若是让他们像过去那般,随着咱们冲杀只怕不易。况且这一遭不是对付那些豪强,军心稍有犹豫,胜负便难说得很。那位又把徐乐留在江都,不肯让他离开。这便更不好讲了。”
江都,充其量就是拖延几日时光而已。”
“来护儿这一两日间便要班师,江淮骁果精锐尽在其麾下,一旦他带兵回来……”
宇文化及一声狞笑:“那又如何?老儿年事已高,不复当年之勇。全靠来六郎那个混账东西为他支撑场面。小贼有勇无谋蠢笨如牛,对付他不费吹灰之力。所谓江淮骁果精锐,总共才有多少人马?况且南人柔弱不擅厮杀,当年我大隋舟师南下之时,所谓江淮健儿的狼狈模样又不是没见过。便是水战,也一样杀得他们落花流水,更何况陆地厮杀。倘若他们真敢和我关中子弟对垒,一时三刻之间,便能把他们斩尽杀绝!”
宇文智及对于兄长的见解也自认同,他虽然未曾赶上那场大战,但是听父亲及家中老仆讲过,当时隋军是何等英武,南军又是何等不堪。如今时过境迁,不过南人孱弱的印象,依旧镌于宇文智及脑海之中,自信有充足把握可以把南军斩尽杀绝。
他咬着牙关道:“到时候某第一个便要取来护儿的人头!不知好歹的老货,连左翊卫大将军的官职也敢夺去,真当我宇文家好欺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宇文化及冷哼一声:“我宇文家乃大隋柱石之臣,大人在日更是圣人臂膀。若是没有大人相助,圣人能否坐上这张龙椅都在两可之间。如今登上皇位便翻脸不认人,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这次不光要向来护儿复仇,也要向那位讨个公道回来。别让他以为自己是皇帝,便能为所欲为。朕朕朕,狗脚朕!”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把金樽重重墩在案几上。
宇文兄弟对杨广的不满,便是来自于左翊卫大将军这个职位的更易。在宇文述死后,他们认定这个职位必然由自家承袭,无非是落到谁头上而已。没想到居然是江淮人来护儿坐了大将军,把这个职位夺了去。固然杨广也给两兄弟安排了要职权柄也不差,算是给予补偿,可是两人心中依旧愤恨难平。以往只是在言语中辱骂来护儿,最近却是把杨广也包括在内。
听到兄长这等大逆不道言语,宇文智及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点头附和。等到把自己的酒喝下去,他才问道:“下一步如何行事,大兄可有主意?”
“这一计某早就想好了,若不是徐家小狗闹上这一场,我还不好施展。这次倒是他帮了我的大忙。”宇文化及冷笑一声,表情略带狰狞:“传令下去,即日起骁果军不得再从民间抓捕女子。除此之外,以往抓来的女子,也要发还本家。”
宇文智及一愣:“是我军如此,还是所有骁果都如是?”
“笑话!我们只管关中子弟,江淮骁果如何行事,乃是来家的事,我等如何过问?”
“如此一来,就怕军汉不服。再者说来,那些女子已经配给军将成婚,如何还能……”
宇文化及面色一寒:“这是圣人的旨意,谁敢违拗?如何发还乃是军汉的事,谁若是拖延不办,小心军法无情!”
“圣人这旨意……怎么这么蹊跷?”
宇文化及冷笑两声:“蹊跷?如何蹊跷?徐家小狗与承基比武之时,便要为这些女子出头。如今圣人把徐家小狗奉为上宾,自然对其言听计从,下这样的旨意不是寻常事?”
宇文智及这才明白过来,这所谓旨意与之前乱抓女人的旨意一样,皆是出于兄长命令,并非杨广的圣旨。上一道命令目的在于挑起骁果内部纷争,如今则是要骁果军对杨广生出怨恨之心,以便下一步行事。如此看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兄长就要发动大事。
虽然对举事早就有准备,可是以往只是纸上谈兵。真的事到临头依旧难免心头乱跳呼吸不畅,过了好一阵,宇文智及才把这口气喘匀,随后对兄长道:“大兄,此事少不了大郎出力。可是他如今……”
宇文化及神情从容:“慌什么?我的儿子我知道,不会如此没用,更不会打不起败仗。这几日且随他去,到了用人之时,他自然可以为宇文家出力。”
宇文家后院内,槊风凛冽人影晃动。一身布衣的宇文承基手中挥舞马槊,如同发疯一般在演武场内练习槊法。他这条马槊已然更换,身上也未曾披挂,只是套了一身布甲。大槊施展开来,招数与之前全然不同。
昔日那种斗室舞槊不伤灯烛的小巧招式已经摒弃不用,取而代之的乃是一路大开大阖横冲直撞的槊法。这路槊法与时下斗将在马上所用武艺接近,但是招数远比寻常将领的武艺高明。槊出如疾风,招数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全无破绽,让人难以招架更别说反击。而且这路槊法并不以招数伤人,而是强调一力降十会,更多的时候乃是强迫对手与自己斗力,以膂力分胜负。
随着他的大槊舞动,插在演武场地面上的一根根木桩便遭了殃。这些木桩乃是上好柏木制成碗口粗细,长度约有八尺,三尺埋在地下固定,其余五尺留在地上作为标靶。承基大槊挥舞,马槊挟风持雷落于木桩上,随着一声声闷响,这些木桩应声断折,就像是一个个敌人被马槊击杀当场。
若是徐乐在此观看便会发觉,如今的承基一身武艺招数比起之前更为精熟,出手之间更是多了一股沛莫能御的杀气。武艺到了承基、徐乐这个境界,再想提升本领,除了锻炼体力修行武艺之外,更多的还是心境上的顿悟。很多时候差的就是一口气,这口气一旦凝聚起来,便是鱼龙之变,否则终其一生,也只能停留在原地不动。
昔日的承基固然是少有豪杰,但是日子过得太过顺遂,缺乏足够的磨练。就像是一块上好胚胎,未经足够的锻打,不能算做宝刃。那一晚的战败,于承基显然是不小的打击。但是宇文承基不愧为天下顶尖豪杰,并未因战败就变得一蹶不振,相反遇挫越强,所差的那口气彻底补足。
如今的承基,就像是千锤百炼之后成型的宝刃,锋刃已成势不可挡。比起之前在江都东城与徐乐夜战的承基,如今的宇文承基不知要强出多少。一柄足以屠戮四方杀人百万的宝刀,于江都城内铸成,只是不知这口宝刀要饮多少鲜血,谁又会成为第一个祭刀之人。
第六百七十八章 屠龙(四十三)
长安城外。
大队人马自远方疾驰而来,漫天征尘遮蔽了太阳,无数旌旗如同云朵。关中之地本就风干多沙土,这支兵马行动速度又太过迅速。前面战马荡起的尘土不等落下,后面的马队便又跟上来。如此一来沙尘非但不落,反倒是越演越烈,远远望去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土龙,向着长安疾驰而来,似乎要一口把这座天下雄都吞入口内。
官道之上,数十名锦衣家将簇拥着一位衣甲鲜亮的少女,列阵迎接这支远来人马。少女明眸皓齿模样俊俏,头戴兜鍪身穿明光甲,携弓佩箭马上挂槊,俨然也是一位战将打扮,英姿飒爽不逊须眉,赫然正是李家九娘李嫣。
这位李家侠女本就是李家子女中的异数,虽为世家女,行动举止俨然如同侠少,家中人或是爱她或是让她再不就是怕她,总之容得她随性过活。天大的难处都有人出面为她扛下,是以李嫣自出生到现在,很少有过当真发愁或是难过的时光。
如今李渊权倾朝野,李嫣地位水涨船高,长安城内名门淑女世家子弟都对她敬若神明不敢招惹。李嫣每日里不是骑马射猎,就是习练武艺,再不然就是四处打抱不平为民除害,日子本应过得逍遥快活,不会有什么为难之事。可是此刻的李嫣满面惊慌之色,眼神中充满焦急与等待,俨然是惹了塌天大祸急等着救星的模样。如今长安城内,还有何等事能让李嫣如此为难?又有谁有这份本事做她的救星?
“二郎!”
随着大队人马距离越来越近,为首之人的模样也渐渐清晰。马上之人相貌堂堂仪表非俗,纵然风尘仆仆也难掩其风采,正是如今带领大军为李家攻城略地,将依旧不肯归顺的隋军将领一一铲除的二郎李世民。
李世民脸上同样满是焦虑之色,与九妹重逢也未曾顾得上寒暄,而是一马冲出来到李嫣马前低声道:“你随我先入城再说!”随后两人双马并辔而行,把大队人马以及护卫家将都扔在了后面。
在李世民大旗之下,铁飞燕宋宝望着兄妹二人背影眉头紧皱,心内暗自嘀咕:哪怕是万马军中,也不见二郎如此模样。如今先是急急忙忙返回,又是如此惊慌失措,莫不是要出什么变故?自家流年不利,自从跟随徐乐便总是身陷险境乃至死里求生,好不容易攀上了贵人终于可以谋个发达,老天保佑千万别出纰漏才好。说起来这两兄妹都算是乐郎君的助力,难道这次的变化和我玄甲骑以及江都的乐郎君有关联?
李家兄妹一路无言,只是纵马疾驰,等到进了城李世民才低声道:“卫公……几时去的?”
素来风风火火的李嫣,这时也破天荒地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答道:“就在昨日。若是二郎早点回来,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他算不上什么好人,阴世师在城里胡乱杀人又带兵挖掘咱家祖茔,都和他脱不了关系。若不是念着他年事已高,早就把他杀了。如今他自己死了,也怪不到别人头上。”
李世民一声叹息:“话虽如此,但是说到底也是李某失信在先,若当真与此翁相见,只怕要惭愧得无地自容。卫公为人姑且不论,于大隋而言算得上一位忠臣,不想……居然是这般下场。”
李嫣却顾不上卫玄,“他左右都已经死了,二郎不必再挂念,眼下我们得想法保全着乐郎君才是。大人被大郎蛊惑,居然现在就要称帝,简直岂有此理!乐郎君还在江都,大人此时称帝,乐郎君如何能活命?我李家为了大业,已经等了那么久,如今为何如此性急,连这些许时光都等不得?卫玄就是被刘文静逼得进宫劝杨侑禅位,回家之后才一命呜呼。裴叔叔已经上了两次劝进表,再上一次此事便无可挽回。这两三日间,大人就要进宫受禅。偏生阿娘身体仍旧未曾痊愈,不知还有谁能劝得住大人。要不是阿嫂拦着,我就去寻大郎的晦气,同他撕打一番了!”
李世民此番带兵回长安,所奉的乃是李渊密令。本来他也在怀疑,战事进展的顺利,大人为何突然下密令要自己带李家这支精锐大军回师。直到不久之后收到九娘派心腹送来的书信才知,原来是父亲不想再等下去,急着登基称帝逼杨侑禅让。自己这支兵马,便是父亲手中一把宝刀,用来震慑长安城内对大隋仍旧忠心的文武,也是给杨侑警告,让他们认清大局,别想着螳臂当车。
其实早在起兵之时,李世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步。否则李家在晋阳打磨爪牙,一家人赌上身家性命所图又是什么?难不成真的给杨家做忠臣,重整山河让杨家江山稳固?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
只不过父亲的心,是否太急了一点?如今天下未定局势未明,瓦岗军战于东都,突厥虎视眈眈窥伺晋阳,刘武周又冒大不韪投靠胡人,江南还有大隋名义上的天子杨广以及他手下那几万骁果。在李世民看来,这正是群雄逐鹿之时,李家虽然看上去最有希望得胜,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变数。此时称帝很容易让自家成为众矢之的,实在得不偿失,稍有不慎更可能满盘皆输。
九娘说得也没错,徐乐眼下还在江都,这时候称帝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且不提徐家与李家的交情,单说徐乐的手段就值得李家为他多等待一段时间,自己此番领兵出征每战必胜,玄甲骑当居首功。乃至有些地方看到玄甲列阵,就吓得魂飞魄散主动投降。
徐乐为李家练出这么一支强兵,更为李家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他身在险地,李家就算为了保全他,也不能选这个时候公开称帝造反。父亲素来稳健,又惯用韬晦之计,这次怎么如此心急?
李嫣见李世民不语,又问道:“二郎待会见了大人,可曾想到该如何言语?”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