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为了嫁人而学这些?”这山间佛寺的晨风甚是清爽,温舟瑶行走在这中间,人也觉得畅快:“我的嫁妆足够一生过活,耶娘又不盼我为了权势和旁人联姻,要是遇不到合适的良人,照样可以安稳一生。”
苏笙怅然道:“是的,你不必学这些。”
人与人的命,本来就是不同的。便如桃花,有的飘落在殿堂水榭,成为文人骚客吟咏的诗词景象,而有些则落入枯井茅厕,不见天日。
“不过我看阿笙你倒是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得很,”温舟瑶怕她多心,不敢说她家中财富如此,定然有经商的才干,“可惜你已经有了好的姻缘,要是你也不想嫁,将来也可以到我那处去,我只消把账都交给你管,咱们两个都能得趣。”
苏笙心下微动,虽知温舟瑶不过玩笑,但也有点向往这样的日子,“我倒是愿意做个胭脂水粉铺的掌柜娘子,只是说起来我何曾有过一间店铺,随口说笑罢了。”
等将来太子真的求圣上再选一位世家女时,她阿耶还不知道要怎样迁怒于她,自己或许还要被东宫想办法私藏在别院,被他这样那样地作弄,又或者委身于一个差点把她许给自己继子的男子……
苏笙自己在心里盘算,忽然想到了昨日的事情,面上忽然一阵发烫。
“阿笙,你怎么了?”温舟瑶瞧见她忽然走了神,还有些奇怪:“你脸怎么红了?”
她的手探过来,“总不会是出来吹风冷着了吧?”
苏笙摇了摇头,将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丢了出去,“阿瑶,咱们该回去为大圣皇后祈福了。”
第24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慧明法师答应皇帝送来的七珍到来得比预计晚一些,苏笙午后起来才知道已经有女尼到访过,她打开那木盒一瞧,里面却是一套已经穿好了的璎珞。
新制成的璎珞光华溢彩,静静地躺在木盒之中,金银玛瑙并不算稀奇,但尚宫局的女官却做得很是巧妙,饶是苏笙见过许多珠宝首饰,也怔了怔。
“难为主持在我身上这样下心思。”
要是慧明法师活得久些,她说不定还能看见自己来这里做尼姑的,现在倒是送礼给自己。
苏笙遗憾没来得及问问送来赏赐的女尼,这是哪位随驾女官的手笔,能在山寺这种清修简陋的地方将饰品做得这样精巧。
不过自己现在又不是真正的太子妃,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能指定人来替自己打造首饰钗环,能不能问到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让藏珠将璎珞替自己戴上,她如今穿着颜色素淡的宫装,璎珞华丽无比,穿戴在她身上却不显得突兀,那紧贴着腰腹的璎珞是以珍珠与珊瑚穿缀成佛教图案,用金丝银线为搭扣联接,宫人捧了铜镜,方便苏娘子自己来看。
璎珞也算是佛教中常见的宝物,但感业寺的比丘尼大多是身穿青黑之色,她在山间佛寺里替已逝的皇后祈福,原也不用如此华丽的饰物,“还是取下来吧,我戴这些太招摇了。”
宋司簿却不赞同,“这是圣上请主持给您的东西,您该时时刻刻戴在身上,这样才好辟邪祛恶,就是别人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司簿也觉得我需要辟邪吗?”苏笙自己动手将腰间和颈上的珠饰卸了,她真正要辟的邪已经被圣上的那一道谕令短暂地隔在了女眷的静室之外,戴这个也没什么用处,“这几日不似在宫中还需妆饰,圣上又吩咐我在此处禁足,您就叫我懒散几日好了。”
女子描容是一种乐事,但倏然松懈下来,苏笙也想过几天不描不画的清净日子,“经书已经送到大殿供奉了,圣上倒是很体恤这次同来的女眷,剩下的一两日就能抄完,咱们在这处好吃好睡,比起寺中的师父不知好上几多。”
夏日炎炎,宫眷们又不许出寺,寺院各处更没有什么值得人流连忘返的景致,她倒是没什么出去的兴致,要是遇上东宫那边的人也觉得尴尬,就像这样坐在静室里,一直等到圣驾回銮也很好。
宫禁森严,太子不能常入内宫,他一时得不了手,恐怕也要把心思转移到别的贵女身上,毕竟圣上明年就要开始选秀,东宫大婚的婚期筹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他寻觅到比自己更合适的女子,都不需要她去央求圣上,太子自然要想法子把这正妃之位腾出来的。
苏笙把璎珞收进了盒中,偶然间从窗前望见那东宫所居静室的一角,便将纸窗的搭扣落了下来,让侍女拉了竹帘遮挡外面毒辣的骄阳。
“娘子要是觉得热,咱们把帘子撂下来就成了,将窗子也落了,屋内就更闷了。”
藏珠并不知道那日发生的事情,只道是感业寺的日子清苦,不如宫内供冰方便,娘子耐不住这样的酷热。
苏笙本来是下意识的举动,突然被她这样一说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太过了一些,让藏珠自己去将纸窗启开支好。
苏家已经在东宫上面投入了不少,就算是太子手中握着把柄,可把阿耶逼得紧了,东宫自己也休想摘得干净。
要阿耶轻易放弃东宫正妃的位置,也不是那样轻松的事情,太子肯再娶良人,把自己这边丢开是再好不过,再怎么不济,好歹也能再拖上几月她才会成为东宫的女眷,这之前也能过些安生日子。
世事变化莫测,从前她满怀希望,以为嫁入东宫就能稍稍摆脱苏氏带给她的桎梏,期盼着圣上什么时候能够想起东宫的这桩婚事来,叫她做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而现在却担惊受怕,反而以为内廷要比东宫更好上一些,打着算盘,怎么样才能让圣上迟些行纳采礼,她才不必入此狼窝。
苏笙抄写着《金刚经》,写至尾页时,忽见那传诵最广的一句偈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句她抄写过许多遍,忽然就顿住了。
像是许多经文都由圣上的师父玄真法师从天竺文字翻译而来,梵文晦涩得很,苏笙并不喜欢看,也听不大懂,然而《金刚经》却像是那故事一样,讲述了释迦牟尼佛一次传道,还通俗一些。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她轻声念着尾页的经文,藏珠在一旁替她磨墨都快被她念睡着了,她托了苏笙的福也能识文断字,但这样的经文即便是娘子来念,声音十分悦耳,但也勾不起她的兴致。
“娘子,这两句有什么好念的?”藏珠私下同她相处时还是十分随意的,“差这么几句这一本就完结了,您快些抄好了,也能早些送到大殿去供上。”
苏笙日间没有别的事情,抄写经文比别的女眷要快上许多,抄经给大圣皇后,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她现在自己从心里卸去了太子妃的那层关系,倒也不怎么想拔尖,打算等别的娘子一道抄完,把众人的经书混在一处送过去。
“这两句是讲神佛与诸罗汉修成正道后的清净心,外不着相,内不动心,方可随缘平静。你要是理解作随遇而安,以不变应万变也成。”
要是她真能做到清净无为,大概也就没有这么许多烦心事,但人的心又不全是由头脑来控制,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皇室讲求受命于天,君权神授,然而巍巍皇权赋予了太子可以肆意的资本,但再多的佛经也无法替她消弭当下的困境。
他是东宫还能有些忌惮,等到真到了那个位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月所照之地,均臣服于唐天子,她谈何全身而退?
……
皇帝将她禁足在这里,每日也只有温舟瑶探望,或者会有寺中的女师父请她到主持禅房那里去听经,偶尔能遇到圣上,苏笙本想着在感业寺这几日都能过这种清净的日子,然而第四日夜里风雨大作,却有东宫的内侍持了圣人的令牌深夜叩门,硬生生把安睡的苏四娘子叫了起来。
苏笙从禅床上披衣而起,下意识地攥了一根钗在手中,木易进来的时候见苏娘子满脸防备稍稍尴尬,但今日事起仓促,又是在圣人那里过了明面的,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过来叨扰。
“今夜是奴婢失礼,还请娘子快些更衣,殿下请您往西间禅房去。”木易看宋司簿也被他从隔壁的静室惊起,撑了一把油纸伞从廊间过来,有圣上指派的女官跟着,想来苏娘子不会不识大体,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稍稍镇定下来,“圆空禅师亥时三刻已然圆寂,还请娘子过去见一见。”
“力士的意思是,英宗德妃已经圆寂了?”
苏笙大吃一惊,那是太子的生母,但在英宗面前却不得宠,虽然太子被过继出来了,但血浓于水,圆空也算她未来的家姑,太子十分惦念这个母亲,要不然也不能让太子在差点得手的时候转身而去。
藏珠拿了鞋履过来,苏笙穿了一只以后又有些畏缩,“可是力士,我还在禁足之中,现在能过去么?”
她这样温温吞吞,看得木易着急:“四娘子,奴婢知道您这个年纪还会畏惧这些事情,但这是圣上的传召,您不必担忧。而且……圣上与温家的娘子也已经在那里了。”
“温家的娘子到那里去做什么?”苏笙将鞋履穿好,到屏风后面去换衣裳,声音透过纱屏传来:“力士,是所有的女眷都要过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