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万年县衙公堂内外水泄不通。
本来万年县作为京畿,人口稠密,非偏远所能比。之前万年县令带着县中耆老、苦主叩道告御状,早已牵动各方视线,哪怕从叩道到公审开始,期间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四面八方有的是闲人星夜赶路,前来围观。
因着人太多了,搜身费去许多功夫,以至于原本定于午后的升堂,生生被拖了大半个时辰才开始。
云风篁依着之前的承诺,摘下步摇珠钗,只用一支赤金累丝灯笼簪绾住发髻,又换下妃子的华服,穿了近似于宫女的水绿衣裙,确认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会打扰公审的累赘了,这才在内侍的引领下,施施然走出去。
与端坐公堂的淳嘉帝只隔一道屏风的地方,早已放好了绣凳小几,小几上搁了茶果糕点之类,预备着让这位疑似正得宠的妃子偷听偷看的舒服自在。
她因为被皇帝要求不许一起出去,晚了片刻过来,这会儿前头开场已经走完,苦主跟被告都被带到——据下首的万年县令陈述,苦主合家上下三代是都已经死绝了的,包括被掳走的小孙女以及两个不足十岁的小孙子,这会儿出头告状的则是苦主的族人,血缘最亲的就是苦主的同胞弟弟,叫做陈近德的,代为应诉。
而被告除了郑凤棾之外,还有若干人一同被押上堂,约莫是他的帮凶。
云风篁在屏风后坐定,正听到那陈近德如泣如诉的结束陈词:“……陛下,草民那兄长一家子死的好惨!求陛下为草民兄长伸冤!求陛下明察秋毫还草民兄长一个公道啊!”
后头就是哭的泣不成声了。
淳嘉帝似也有些动容,隔着屏风,云风篁看到他身影微动,似乎是从主位上倾身下去,温言安抚了几句陈家人,大概就是说了几句“朕一定主持公道”之类的话,待那陈近德呜呜咽咽的谢了天子体恤,这才转向郑凤棾,让他从实招来!
“陛下,这刁民实在可恶!”郑凤棾作为郑具的义子之一,义兄郑凤棽还是皇帝伴读,自然是面圣过的,又性情骄矜,对于刚刚亲政的淳嘉帝显然没有太多的敬畏,语气里透着随意跟愤怒,云风篁从屏风的间隙里看到他虽然跪在地上,却满脸的不服。
此刻闻言,迫不及待的说道,“微臣的确曾将那陈近行的孙女儿纳入房中,但那也是陈家人自己卖给微臣的,钱货两讫,哪里有什么强抢之事?!至于说践踏青苗,那就更胡扯了,微臣那日出城散心,见着陈家田中青苗生的茁壮可爱,所以牵着马儿在田边看了点,可是压根没下地的!结果陈家人见臣穿戴华丽,主动上来搭讪,得知臣父臣兄身份后,更是舔着脸主动为其孙女自荐枕席……”
“你胡说!!!”那陈近德听到此处,激动的喊了起来,“草民家中近年虽则败落,早些年却也是读过书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败坏门风之事?!你根本就是在血口喷人!”
郑凤棾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只跟皇帝说着:“陛下,口说无凭,臣这儿有那陈氏卖女的契约在,还按着手印,可以为证!”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来,双手高举过头。
淳嘉帝“嗯”了一声,侍立在侧的雁引就将拂尘一摆,下去取了契约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这才交与皇帝。
皇帝看了片刻,示意让旁听的诸臣还有底下百姓都传看一番。
这的确是一张自愿卖女的契约,写着因为家贫所以自愿将孙女儿陈氏小丫以十两金子的价格卖与郑氏贵人,之后生老病死两不相干。
契约传看的时候,郑凤棾已经将内容背了出来,闻言堂上君臣也还罢了,拥在衙门口的百姓顿时就议论开了:“十两金子买一个小丫头?那丫头怕不长的跟天仙似的?!”
“什么天仙,都是乡里乡亲的,陈氏若当真有那等绝色,早几个月前的采选早就进宫去做娘娘了,哪里还会留在家里?顶多就是薄有姿色!”
“怕不是看那郑小将军出身富贵又年纪小,故意宰他的?”
“也是,这小将军虽然出身好,可年岁的确不大,哪里知道柴米油盐贵?”
“其他不说,单说这十两金子的价格,足见陈家人不是那么厚道。”
“对对对,什么小丫头要十两金子,春风楼的魁首赎身银子也才多少?”
当然偶尔也有些人提出疑问:“陈近行此人我家长辈也认识,说他是个端方之人,如何会将孙女儿卖与权贵?”
“是啊,而且陈氏女传闻自幼跟某家指腹为婚,就算要巴结权贵,总不能不顾亲家?”
“人家姓陈的一家子都死光了,谁知道这个契约是真是假……”
只是后头的说辞很快受到了许多人的反驳:“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面上仁善,内里却脏的见不得人,焉知这陈近行不是这类表里不一之徒?”
“再说了,人家要是能用孙女儿搭上这小将军啊,亲家敢去跟骠骑大将军要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