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里不痛快吗?委屈吗?”云风篁却还不住口,俯身捡起团扇打量下,见只沾了些许污渍也不算打眼,遂不在意的继续摇着,冷笑说,“这点儿不痛快算什么啊?妾身当年从北地来帝京,那才叫做一路上心都跟油煎了似的痛,才叫做委屈的铺天盖地却连个说理、连个讨公道的地方都没有!噢,妾身当年才十二岁,千里迢迢孤身来京,那种滋味……相比之下,陛下十五践祚,来帝京时比妾身足足长了三岁,还有养母生母陪同在侧!”
“遑论这些年再怎么被架空,好歹过的是被三呼万岁的日子,而不是如妾身寄人篱下,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饶是如此也难逃翼国公世子妇嫉恨、难逃云氏上下视若草芥!”
“反正您本来也不是孝宗皇帝的子嗣,纵然登基八年最近才摸到玉玺的边,可也真没什么冤枉的不是吗?!”
“您再冤枉冤枉得过妾身跟妾身爹娘姐姐,还有这天下千千万万饱受庙堂摧残而您却压根都不知道不认识的黎庶去?!”
“……”皇帝合上眼,竟没发作,只森然问,“你口口声声认为是朕的无能害了你等终身,那你方才明知道贵妃如今正肝肠寸断,何以还要前往挑衅刺激,落井下石?!朕这些年是对不起天下百姓,难道你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云风篁冷笑,心道本宫从进宫的那天起就把良心扔了,这会儿若是还有剩,宁可拿去喂狗也不会用在你等身上,口中则悠然道:“贵妃那点儿伤心,搁其他人跟前也就算了,搁妾身跟前算什么?她好歹妊娠过,期待过,这会儿孩子走了,好生调养,他日未必没有再续的缘分。可妾身么……”
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嘁道,“妾身才十五,三年前离开故里时,母亲还专门叮嘱婚后若是多子该如何处置,毕竟妾身的亲娘跟姑母都是子嗣众多!这进宫才几天?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人母了,所以陛下您说妾身对贵妃怎么同情得起来?该贵妃可怜妾身才是!”
“贵妃小产非她所愿,但你子嗣艰难岂非亲手造成?”皇帝冷冷道,“你为谋妃位,不惜使这苦肉计……可见心性狠毒,为求富贵不择手段!”
“妾身是为求富贵还是为求生存,陛下心里有数,这时候了却何必还要污蔑妾身?”云风篁盯着手里的扇子,头也不抬的冷笑,“斛珠宫里的冤魂有多少,袁楝娘怕是记不清了罢?陛下呢?陛下可还记得?哪怕其中的一个两个?就因为没有出色的家世,就因为侥幸被陛下临幸,或许还得了陛下一两句无心的夸赞——转过身来就忘记的那种——便统统死在了袁楝娘手底下!”
她用扇子朝西北角指了指,那是淑妃如今被关押的地方,“这些事儿妾身在宫外都知道,遑论淑妃?!她从起初就要妾身死,凭什么妾身如今要以德报怨?!就因为她伺候陛下的时间长,因为她为陛下小产过,因为翼国公对您死心塌地,因为陛下需要云氏?!”
皇帝忍着怒火道:“既然你都知道……”
“可妾身又不是袁楝娘!”云风篁嗤笑了下,施施然说道,“陛下,您对袁楝娘情深义重,袁楝娘为您生为您死为您受天大的委屈,那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她不这么做那才是坏了良心合该天打雷劈!但妾身……陛下您摸着良心说一说,妾身凭什么跟她一样对待您?您对妾身到底多上心,您跟妾身谁不清楚?!”
她淡淡说道,“也不止妾身,这三宫六院诸多后妃,除了袁楝娘之外,谁也没义务为陛下舍生忘死。毕竟陛下当初可是亲口说了,袁楝娘之外的妃嫔,哪怕红杏出墙了只要不是生下孽种来混淆血脉,您都不在乎!”
“就好像袁楝娘同贵妃差不多时候有喜,做什么有骠骑大将军撑腰的贵妃都小产了,袁楝娘还好端端的?是这宫里没人对她下手?是她命好?嗯,也算是命好罢,毕竟这天下有几个人能让陛下亲自如此上心,时时刻刻派人护好了她?!”
“至于贵妃,陛下怕是巴不得她小产!”
“妾身说句诛心之语,对于陛下来说,贵妃慢说没了一个孩子,就算没了十个孩子,怕是在陛下心里,如今都没有为翼国公府脱罪来的要紧……”
话音未落,忍无可忍的淳嘉已然一把抓向她的颈项!
但这次跟在莎绿亭中不一样,兰舟夜雨阁的正堂还是很宽敞的,虽然原本因为摆宴显得拥挤了些,可云风篁不是刚刚将面前的几案掀翻了么?
此刻连忙朝后退去,而皇帝动了真怒,又哪里肯让她轻易逃脱,当下脚下步伐一转,就要逼上——谁知皇帝盛怒之下没注意,正正好好踩到了一片碎瓷上,顿时一个踉跄!
本来以他自幼习武的基础,跟脚就能站稳的。
然而云风篁胆大包天,见这情况趁势伸足过去勾了下,才要站稳的皇帝直接摔的半跪于地,见这妃子提着裙摆就要跑远,索性抓起手边一只还算完整的调羹砸了过去!
云风篁赶紧闪避,只是双方此刻距离未远,反应不及,足踝到底被擦到,不禁痛的变了脸色,嘶着冷气诅咒这皇帝不得好死,索性身侧就是桌椅,忙扶着继续逃走——皇帝约莫也是被气昏了头,见状竟然不及起身,直接和身扑去,将之按倒在氍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