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之后召宫人进来服侍了一番,两人重新躺下,云风篁因着这一日的折腾,很快就睡了过去。
只是因着吃药的缘故她白昼已经小睡过,此刻睡了没多久就又醒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皇帝还没睡着,他睁着眼睛,从云风篁方才没来得及挂好的帐子里,沉默的凝望着窗外。
从云风篁的角度看去,他侧脸的轮廓十分硬朗,窗外月色盈盈似雪光,他眉宇间的冷意倒比月色还要寒凉几分。
长睫下的眸子亮若妖鬼,却无悲无喜。
不是看破浮生坐忘尘寰的那种淡然,而是悲怆到极点后对于外界已然麻木的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间云风篁甚至疑心皇帝在暗自啜泣。
他其实没有流泪,却教人仿佛听见了他心底的嚎啕恸哭。
……很艰难吧?
云风篁担心自己的注视会让他察觉到,重又合上眼,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心道:幼年丧父,旋即送走了亲祖母,虽得嫡母扶持继承王爵,却因为只是庶子,注定要比其他藩王战战兢兢,以免被朝廷寻着借口贬去爵位……
突兀的被选为孝宗嗣子,仓促拜别了扶阳王一脉的宗祠,与青梅之间原本两小无猜的情谊更是自此生出裂纹,永难复原。
千里迢迢携老扶幼入帝京,等待他的除了那张位子,还有半步皇太弟的族叔、三代掌凤印权倾朝野的纪氏、手握禁军的骠骑大将军、掌握士林魁首自认为天下请命却视皇权衰落为未见的崔琬,前朝后宫,豺狼虎豹环伺,唯一表示出支持的,只有一个翼国公。
可这个保皇派势单力薄不说,刁蛮的青梅还跟脚谋害人家嫡长女露陷……
有着高贵出身的后妃心思各异,总之没有一个真心实意对他。青梅虽然痴心,却一个劲的拖后腿不说,还要他时时刻刻的安慰与宽解……而他还有养母生母跟年幼的同父异母妹妹需要照顾。
成亲八年了子嗣们陆陆续续的小产,膝下始终空虚。
原因心知肚明,却连提都不敢提。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血,期待的与不期待的,成形的与还没成形的,于一个个阴谋阳谋,于他蛰伏之际的软弱无力中,渐次离去。
巍峨的宫城里里外外都是人,忠心于皇帝的却屈指可数,而且还不时的面临着纪氏的打压与谋害。
忍了又忍重头再忍,他终于抓住机会争取到一线生机,可却仍旧,来日方长——
未来不可知,也许他最终能够振兴公襄氏,真正御极宇内乾纲独断。
也许他中途失败,身败名裂……
而外人有几个知道他这中间的忍辱负重与艰辛?
又有几个能够体谅他这番辛酸疲惫,战战兢兢?!
云风篁不禁想到自己来北地的那一路,尤其是在孔雀坡赶走戚九麓之后……那种锥心的痛楚,撕心裂肺也不能形容。
为什么要承担不是自己的错的后果呢?
为什么这世间如此不公平呢?
为什么作恶的心想事成、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家破人亡呢?
为什么……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握住了皇帝的手。
他的手冷的像冰,没有一丝儿热气。
而她的手也是。
“……”云风篁沉默了下,若无其事的放开了,还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这只是一时失态而已,她冷漠的想,她是不会同情这个人的——皇帝再辛酸艰难,总比她强的多,她同情自己都来不及!
更何况这位天子若是大功告成,想必也是她被碎尸万段之际。
她可没有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成全一位明君传奇的兴趣。
正思索间,身后皇帝仿佛也回了神,一阵窸窣的动静后,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云风篁忍住翻过去观察他神情,甚至旁敲侧击几句的冲动,强迫自己入睡。
……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被喊进来伺候的熙乐小声告诉她:“陛下是早上走的,临走之前吩咐婢子们别打扰了您……”
云风篁“嗯”了一声问:“他可说去什么地方?”
熙乐说道:“陛下没说,但……”
她沉吟了下才说,“陛下说娘娘这些日子受了不少亏损,让您留在兰舟夜雨阁里好生养着,等养好了再出去。”
这就是说昨儿个在鹿芩台的禁足令,到底还是要执行的?
云风篁冷笑了下,略作思索,就让熙乐:“先伺候本宫梳妆用膳,等会儿将云容华请过来……对了,云容华呢?”
她因为压根没把自己当云氏女——不然之前也不会差点遗漏了她的功劳可以被云氏拿去抵罪这一点——连带着对云氏姐妹也不是很上心。
固然之前打算扳倒淑妃、收养云卿缦的子嗣,裹挟翼国公府,但……这不计划没有变化快,皇帝动作太迅速,以至于她目前只能先谋取伊杏恩的子嗣再说?
结果昨儿个收拢宫里人的时候,光顾着关心伊杏恩的肚子,竟忘记云卿缦压根没到场了!
此刻不禁微微皱眉,“云容华现在在哪里?昨儿个为何没来见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