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淳嘉匆匆而至。
看到的是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明亮的谢阔,以及脸色犹如霜雪的贵妃。
皇帝叫了平身,多看了眼谢阔,注意力就都放在了贵妃身上:“眼下如何了?”
谢阔陪坐在侧神情从容,心下却一点儿也不平静:皇帝来之前,云风篁就叮嘱她,待会儿可以流露出些许受惊之色,却决计不要表现的太过花容失色。
“你记住,什么身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若你只是本宫的侄女儿,遇见了险死还生的危机,如今当然是越害怕越好,就连本宫,也要为你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以激发陛下的怜惜之情。”
“但你如今是信成公主,是国朝派去跟韦纥联姻的人选。”
“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国朝的谋划!”
“所以,哪怕你如今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你也不能太柔弱了!”
“否则叫陛下、叫庙堂的衮衮诸公,如何放心将偌大计划,寄托在你身上?”
“你必须表现出来关键时刻撑得住场面的样子……装也要给本宫装出来你的勇气、应变与对大局的把握。”
“这样,陛下才会重视你。”
“否则就算陛下舍不得许嫁亲生的皇女,那许多宗亲的郡主县主,还有诸多臣女,谁不能代替你?”
“如此陛下就算愤怒,顶多愤怒有人胆敢针对他钦封的和亲公主,却不会为你本身感到后怕!”
“但你若是叫他觉得你这样的人选,哪怕不是绝无仅有,却也相当罕见,错过了你,他只怕很难找到能够跟你差不多的人……到时候陛下的惊怒,不仅仅为了他的颜面,更是为了差点失去一个人才……”
“那才是幕后主使的末日!”
她咀嚼着姑姑的叮嘱,定了定神,垂眸听着云风篁的回话。
云风篁语速略快,双眉微皱,显然对此事很重视,但话语丝毫不乱,语气也比较平和,显示出虽经不乱的心绪:“伺候信成的人还在分开拷问当中,目前看来,最有嫌疑的,是一个内侍,两个宫女。自从信成受册后,妾身是专门给她挑了一批人手的,只是从前照顾信成的几个老人,跟她有了感情,虽然不如后来人伶俐,却也一直留着。如今有嫌疑的那个内侍,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妾身刚刚正在说信成,说她小孩子家家的,心慈手软,跟前留了钉子都不知道!”
淳嘉听着也是皱眉,下意识的看向谢阔。
谢阔立刻起身请罪,少女苍白着脸,但语速跟其姑母一样,平和镇定,轻声说道:“都是信成不好,叫陛下、姑姑跟着操心。信成年少无知,当初李喜私下哭诉,说若是失去在信成跟前伺候的机会,少不得被打发去偏僻处,到时候又要受到管事的欺凌跟盘剥……信成一时恻隐,就为其求了姑姑,将人留了下来。谁知道……但容信成斗胆:眼下李喜只是拿不出当时独自在屋子里休憩的证据,却未必就是他背叛了信成。”
闻言淳嘉还没开口说什么,云风篁已经冷冰冰的说道:“那要是最后证明就是他有问题呢?”
谢阔脸上分明的一黯,软弱、懊恼、愤怒、受伤、迷惘……只那么踌躇了极短的片刻,她已经恢复了从容与坚定,正色说道:“那就是信成愚钝,错信轻信,还请姑姑责罚!”
“妾身就是不放心她这一点。”云风篁没理会她,而是跟皇帝叹息,“孩子打小跟着妾身在宫里,跟前的人一贯哄着她,她又是个念旧情的,所以遇事少不得还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关键时刻就是狠不下心来!”
淳嘉微微颔首:“多听听你姑姑的,宫里有你姑姑护着,去了韦纥,你是大阏氏,上头可没人庇护你,你还得护着点儿你那些陪嫁。”
“是。”谢阔抿了抿嘴,柔顺的低头。
心里却又想起来云风篁的叮嘱:“李喜当初跟你哭诉,你是打算听本宫的安排,而本宫专门让你留下他,就是为了今日派上用场:得让陛下看到你的念旧。毕竟此去千里迢迢,嫁的又是一国之主……再怎么衰弱落魄,那也是一度肆虐中原的国家的主人!就算陛下跟臣子们必然在你身边安排重重人手,总也要担心你去久了,就真的一门心思跟着可汗过日子。所以,适当的表现出对故国的眷恋,以及这个年纪女孩子的心软,也更让陛下他们放心些。”
“这种话若是直接提起来,却未必能够被信任。”
“但通过李喜这么一弄,自然而然,反而显得真情流露。”
她想了想,抬起头来,正色说道:“陛下,姑姑,当初信成之所以会请求留下李喜,也是有缘故的:他当年不过比信成大三岁,身世颇为可怜,乃是不容于继母,被卖入宫闱做了内侍的。早先在其他宫里伺候,一直被管事欺凌盘剥,身上的伤就没消停过。后来姑姑主持绚晴宫,他是头一批调进来的。来了姑姑跟前之后,倒是没人专门欺负他了,但粗使内侍也是清苦。伺候了信成后,方才得些体面。”
“他说虽然家里卖了他,但到底骨肉至亲,却也不恨,想攒些钱回去,教弟弟念书。往后兴许也能出个读书人,给家里抬些门楣。”
“信成觉得李喜虽然遭遇坎坷,却能以德报怨,殊为可贵,这才不忍他打算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