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没说,为何深夜来我府上。萧向翎忽然在身后问道。
明明是正经至极的问题,语调间却偏偏含着几分笑意,给人一种他在开玩笑的错觉。
夜半梁上,自是觊觎将军美色。江屿淡声开口,头也没回。
若是他人口出此言或许我还能信上几分,但若是殿下觊觎,我庆幸还来不及,哪会忍心殿下在房檐上面挨冻?
江屿了解对方口出浑话的性子,根本没理,只是再次加快了步子。
江屿。身后人突然改了称谓道,上次,是不是也是你。
江屿没答话,算是默认。
那人叹了口气,我心里有分寸。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帮着江驰滨针对你。
江屿止住脚步回身,身后那人便也没再向前走。
江屿,我知道你不习惯信任别人,但其实适度的信任与适度的怀疑同样,都是一种能力。他凝视着江屿的眼睛,我知道从一开始,你便对我有着十分的偏见。但我以为这么多事情过去后,你对我会有基础的信任。
这么多事情过后
江屿以为自己想不起,却没想到此话脱口而出的一刹那,一件件事便纷纷从记忆跳出来,从眼前略过。
宫路夜里从眼前稍纵即逝的石子、火场中那一抹高大的虚影、地牢中绝望而猩红的目光、雪夜中凝固的一件雪白裘衣
明明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江屿抬眼,却只是笑笑。
若是仔细看去,他眼角还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凉薄与自嘲,眼底在水中沾染的雾气早已干涸,只剩下浓重得化不开的寒意。
萧向翎,这不是能力,而是天赋。
萧向翎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似是意识到江屿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心脏仿佛被一根线揪起,却无法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江屿说,你提到信任,但若一个人从未得到过他人的信任,又如何去信任一个并不十分了解的人?他敛去了随意的神色,眸中的光并未黯淡下去,显得野性而陌生。
天生会信任他人的人,是天分,只是这种人单纯得很,怕是一个不留神就被别人骗了去。江屿放慢了语速,但学会信任他人,便能称得上是一种运气。我缺乏这种天赋,又没有这份运气,你又叫我如何去信任你?
萧向翎没说话,只是那目光愈发灼热,叫江屿总觉得自己还与对方躲在水下,还在由于那紧贴的胸膛而心火焦躁。
只是他不需要热烈的怜悯,也不需要外显的关怀。
江屿错开目光,不自觉攥紧了手掌,语气却是更加云淡风轻,萧将军若是无事,我便先
我教你。
江屿离开的脚步蹲在原地。
我说,我教你。萧向翎向前走了几步,却将两人的间距保持在一个友好的范围内。
你不会信任别人,我可以教你。
江屿只觉这话好笑得很,连他听说太子殿下中箭消息之时,都没觉得如此荒诞过。
但刹那间,对上那人平静而滚烫的目光,他竟笑不出,也说不出话来。
从每个人的眼中,他都能看出对方心底的恐惧。内心的邪祟无法藏匿,便都昭然放映在眼下。
唯有萧向翎,这是他见过最干净的眸子,最坦诚的目光。
从那眼中,他只见到自己的倒影,穿着一身湿淋淋的黑衣,鬓发尽数贴在了额角上,脸颊处似乎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纹。
自己看上去苍白、脆弱,眼底却偏偏带着倔强而强势的光,显得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由于曾经的经历,而变得很不一样。
江屿没搭话。
面对这荒诞而真实的邀约,他没法答话。
我不会做害你的事情,这点我可以保证。
江屿抬眼,眸中少了些许波澜,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换你一个秘密。
什么。江屿只觉今晚过于荒诞与不可思议,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来增加些许踏实的感触。
你记不记得太子殿下府上起火当晚,你阻拦我进到你府上查案。
江屿记得。
若杨一案卷宗丢失,萧向翎奉旨探查此案,一直对自己有所怀疑。夜深人静想从檐顶潜入书房之时,被伪装成七殿下侍卫的自己拦住。随后太子府中起火,而大案迭起,此事便不了了之。
江屿心下一沉,对方果然在卷宗一事上有所怀疑。
正犹豫着要如何适度透露此事,对方终于继续开了口。
你那日阻拦我潜入的原因是,七殿下有龙阳之好,可还记得?
江屿已经在心中准备好如何回答卷宗一事,听此嘴角不由得一抖。
不过是当时情急之中为了挡人,以侍卫的身份口无遮拦的一句话。而如今身份早已坦明,便觉此话尴尬至极。
看来是记得了。萧向翎继续追问,我想问的是,此话可当真?
江屿彻底愣在原地。
在胸腔内撺掇好几天,刚刚平息下去的焦躁之气又肆意游走起来,似是在面颊处烧起一片火。
而对方盯着自己的脸。
谁料伶牙俐齿手段颇多的七殿下,遇见的第一个无解问题,竟是与情.事相关。
江屿觉得心跳加快,逐渐与在水下之时一样紊乱、剧烈、又缺乏节奏。
为什么?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目光可以强势到扰乱他人的情绪,使本来清晰的神智错乱起来。
我不知道。沉默良久,他如实答道。
我又没喜欢过谁,怎么会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脱去了一层层伪装的面皮,此时的他才像一个接近弱冠之年的青年,有着同龄人该有的懵懂与无知,而非耳中皆政事,提剑见血光。
不久前,皇上将夏大人千金许配给你,你又如何想?
江屿微愣,随即却是骤然明白了萧向翎的意思。
皇上提出这门亲事在几十天前,而后便不知为何杳无音讯。而如今夏之行登上相位,若是谁能娶了丞相的女儿,在如今皇权将还,形式不稳之际,定会如虎添翼。
拐弯抹角了半天,感情好是在这等着他呢。
江屿笑道,此事是夏大人家千金首先不肯,大概是夏姑娘也和萧将军一样,早就有个倾慕良久的心上人,又怎么会轻易与他人结亲?
那你呢,你如何想?
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摇了摇头,与夏姑娘并不熟,谈不上欢喜,却也丝毫不讨厌。夏姑娘长相很美,精通琴棋书画,又知书达理,是个很不错的
好了,我知道了。萧向翎出声打断。
江屿诧异抬眼,不知是不是刚刚陌生情绪的作用,他总觉对方刚刚那句话语气有些奇怪,似是有些微妙的情绪在里面,却转瞬即逝,令人难以捉摸。
刚刚听到三殿下的话。萧向翎问,你打算怎么办?
江屿原本的打算是今晚拿到冰舌草,随即夜半便擅自出发前往北疆。
而如今这个计划大概是行不通,便只能先行前往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