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屿越是说得毫不在意,萧向翎却越觉得字字句句宛如尖刀一般径直插进心里。
是要经历了多少,才能将往事如此毫无负担地说出来,甚至还能随意地笑出来。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是我脑子不正常,自己掉进去的,他们甚至开始不让我出去,最后只有我大哥让顾渊给我多添了几盆炉火,还把江驰滨训了一顿。
萧向翎胸中泛起一股奇异的酸涩感,他曾经只是觉得江屿处事过于冷漠与圆滑,显得有些残忍与自私,但他却忽略了这背后的成因,没去追究他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
但他并未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江屿的头部和太阳穴,还把膝盖抬高了些,免得人不舒服。
他对我一直很好,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喜欢往我这送,我在西域的时候,还托人替我做了一件衣服
江屿忽然转过身来,用下巴抵在萧向翎的腿上,抬眼问道,你记得前些日子来军营中给江驰滨治伤的北疆道长吗?
萧向翎手上动作一顿,记得。
他叫沈琛。从小教我剑术的那名前辈,也叫沈琛。前段时间京城中发起数场血案,始作俑者也叫沈琛。
萧向翎隐约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直到前些日子沈琛在宫中杀了人,我才知道他与我大哥关系很好。江屿轻声说道,好到会把他的尸体藏起来,到处寻觅江湖异闻,尝试着能把人救活的方法。
有吗?
或许有。江屿声音逐渐变低,热气隔着布料打在萧向翎腿上,带着些许薄弱的潮气。
沉默了许久,江屿才继续把话说完,我曾最不愿怀疑的就是他,但是
我知道。萧向翎在此刻甚至不知如何去安慰对方,只是一遍遍地顺着人脑后的长发,我知道。
但是沈琛右手上一直有一道纵向明显的刀疤,问他只说是不小心划的。白日里贺楼青说,当年那个刺客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右手背处被刀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纵向伤口。这些事情融合在一起,我没办法
似是着实无法继续说下去,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恰到好处地把极其微弱的颤音吞咽进喉咙中,最后吐出的音依旧稳重而漂亮。
缓了好一会,江屿才缓缓将自己上半身撑起来,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团住。随即轻轻撩起眼皮,眸中划过一闪而逝的亮光。
其实我早就想从这个刺客身上入手。江屿从情绪中很快恢复过来,语速却快得不似往常,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似的。
若这场刺杀是刻意安排进来的,没必要上演一出逃走在捉回来的戏码,所以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行刺的与捉回来的并非是同一个人。江屿眉头轻动,低声说道。
最后行刑诛杀的,不过是替死鬼,而他们愿意以如此大的代价保全这名刺客,必然说明他的能力出众。但时隔这么多年,从一个人入手查找根本不现实但如今竟遇上了这么巧合的事情。
江屿,你今年多大。
对方忽然叫他的名字问问题,江屿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眼睛看着对方,竟一时忘记如何回答。
萧向翎的目光宛如实质,在鬼魅横行的夜色中穿梭,径直打到他身上。仿佛上元佳节时,江上燃起的一盏盏明灯。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啾!
第50章
怎么?江屿答道。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萧向翎说道, 你会感到痛苦,孤独,绝望, 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更何况你遇到的并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你没必要把所有的情绪全部藏在心里,不说出来, 也不敢表现出来。曾经或许从没有人听你说这些,所以你习惯如此,但现在我可以听。你说什么, 我都可以听。
江屿试着消化这句话中的信息,并竭力忽视这句话中掺杂的明显的个人情绪。
是为有恃无恐地僭越, 却又像是毫无原则地包容。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试图将嘴角扯出一点弧度, 想无数次敷衍夏之行那样一般瞒天过海。
但对方却陡然靠近, 用一只手轻按向自己的肩背,稍微向前带了几寸,他的下巴便恰到好处地停在对方的肩膀上面。
他的心跳忽地一滞。
这个半拥的动作试探意味明显, 却又并未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将主动权全部交到江屿手中。
之前我说过, 你不信任我,我可以教你, 现在你不会照顾自己,我也可以教你。萧向翎轻声说道, 热气吐在耳边,江屿觉得那股热流便又从这方寸间的位置盎然升起。
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倾泻情绪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屋子里很热, 萧向翎的声线很动听。
江屿忽然觉得很累,甚至甘愿在这短暂的温热中缴械投降。
萧向翎维持着虚环着对方的姿势没有动,良久却忽然觉得肩上一重。
江屿彻底放松下来,便将头部的重量完全靠在他身上。
又过了片刻,他觉得肩上有几分湿润的潮意顺着布料透进来,却仿佛热油一般滚烫。
周遭依旧寂静无声。
他只是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
这一觉睡得踏实且沉稳,江屿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巳时。他刚想起身,却忽然觉得自己腰上一沉。
昨晚的记忆瞬间涌进脑海,他当时靠在萧向翎的肩上,在极度的疲惫中似乎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他捏了捏眉心,微偏过头向身后一看,只见对方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上,两人竟是以这样一个堪称亲密的姿势同床共枕了一宿。
江屿面色一黑,想不动声色地起床,却不料身后传来对方清晰又略显低哑的声音,显然是已经清醒很久了。
醒了?
醒了。江屿彻底清醒过来,神色木然地下床整理好衣服。
萧向翎看着他略显慌乱的神色,以及面颊上睡姿压出的红痕,压制了整晚的念想又逐渐翻涌上来。
昨晚你睡着了,又紧紧抱住我不放手,在下便不敢辜负殿下盛情好意。萧向翎说得一本正经,反正你睡觉也要揣被子,若是睡在旁边,替你盖被子要方便许多。
江屿瞪了他一眼,叫他闭嘴。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江屿昨夜那短暂的脆弱闭口不谈。
我来伺候殿下束发吧。萧向翎起身,看着江屿略显笨拙的动作笑道。
江屿便在铜镜前坐下身来,萧向翎带有厚茧的手指一下下顺过他的发丝,昨晚那段亲近又诱人的谈话便不合时宜地窜进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