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江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掌,他完全没料想到江屿不仅身体完好地回来,还对很多细枝末节有着近乎敏锐的直觉,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难缠许多。
江屿表面上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夏之行的反应。只见在良久的沉默后,对方竟是缓缓点了点头。
该问的该看的都过了一通,江屿便未再久留,向如释重负的江淇行了个礼,转身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刚刚心情急切,忘记答谢皇兄的良苦用心,最近皇城凶险,府邸周围的确应当派兵强加把守。
江淇只觉这句话违和得很,却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对。正想开口回复,却忽然又听对方开口。
自然,府邸周围的卫兵们,我也会挨个感谢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江屿,只见对方嘴角露着散漫而随意的笑。而那一向低垂而淡漠的眉眼中,竟是闪着一抹极为自信与凌厉的光。
江屿走后,一个身材高瘦的长胡子男子从屏风后走出,面色忧虑。
大师,江屿他怕是已经看出什么了,况且他又是如何从那么多便装刺客手下逃出生天,毫发无损地独自回到京城?这可
未必。
什么未必?
江屿独身一人回来,但并不代表整个回程路中都是独自一人。道士说道,至于他具体的回程路线,便只能听杨广那边的消息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送一封信进来,双手呈上道,启禀陛下,有来自北疆的书信,说要亲自送到陛下手上。
那道士接过信纸,打开念给江淇听。
江屿在军营中谎报行程,大路上的士兵埋伏一天一夜,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他与萧向翎一同离开军营,二人或是一起出发。
念此,那道士声音顿了顿,有些讶异地挑眉,杨广说,萧向翎之前还将排查传信眼线的任务交给了他,他随便抓了个人伪装,也并未被发现怀疑。如今恰巧萧向翎不在军营,若是想采取行动,此为极佳的时机。
他收起信纸,在火上将其烧为灰烬,笑道,如今萧向翎不仅让杨广查人,还允许他向京城传来密信,看来是无论如何都没怀疑到杨广头上来,看来我们之前所做的准备都极其有效。
他话音一顿,随即用十分耐人寻味的口气道,只是萧向翎会在这个时间点丢下北疆军队,护江屿回程,是我着实没想到的。
江淇不屑地哼笑一声,宫中早就有他们二人不干不净的传闻,如此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江屿离京不过十余天,便能勾得萧向翎死心塌地地跟他回来,也真是本事了得。
一同回程,却不代表死心塌地。那道士劝道,江屿是非除不可,但萧向翎此人若是能收拢到我们这边,可是比直接杀掉要有用得多。使用离间计,令他与江屿关系破裂,助我们一臂之力,乃是上策;让其在北疆安心镇守,给他俸禄加身,再赐他美眷安家,乃是中策;若是他都不从,便只能以江屿为饵要挟他归还将军兵符,将他引至京城,再与江屿一同杀之。但此计于我们也损失极大,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
好。江淇听此法甚是合理,便起身拱手道,朕以为此法合理,就劳烦大师实行此事了。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极大的响动,江淇回头一看,只见刚刚一直站在原地的夏之行竟是像受到不小的惊吓一般,仓促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撞到身后的屏风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江淇吓了一大跳,霎时有些语无伦次,大师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们刚刚说的话
殿下莫急,他并没有听见。道士走到夏之行身侧,看了看他耳后皮肉内的蛊虫,只是由于蛊虫太久没吸到血,所以夏大人可能会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我已经叫人将符合条件的女子捉回来,约莫这两天便可以到达。待蛊虫喝了她心头血后,夏大人便会好受得多。
那若蛊虫一直吸不到合适的血,又该怎样?
那道士回过头来,朝江淇露出一个诡异而阴恻恻的笑容,把江淇吓得浑身一激灵。
那夏大人的神智自会逐渐清醒过来。他的表情颇为遗憾,只是这蛊虫能进不能出,在神智清醒过来之时,便是中蛊之人撒手人寰之时。
望山上。
此处是个极为偏僻的地方,气候严寒,即使是七八月份也是被冰雪覆盖,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无暇的雪白。半山腰处有一片极大的冰湖,仿佛冰雪中镶嵌的一面银镜。
萧向翎来到约定好的西南山角,却并未见到此处有人居住亦或经过的痕迹。
他正欲向前继续行走查看,却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与此同时后颈一凉,但刹那间他已经凭借身体本能向前窜出,腰间的玄色重剑也在此时出鞘。
他猛地回身,看都没看地将重剑朝眼前一挡。重剑摩擦相撞的刺耳声音响起,宛如尖牙碾磨过砂石,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对面那人周身黑衣,把脸也遮去大半。刚刚交手后他便立刻撤回,眼神紧紧盯住对方,并未再轻举妄动。他暗中将右手虎口在衣侧轻微一蹭,上面已经便是血迹。
他的剑术水平自己再清楚不过,全天下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眼前之人的面容他完全没有印象,但对方仅仅是仓促间回身挡的一剑,便能与他十成十的攻势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对方的真正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他本是来这等江屿,并不想与如此难缠的人牵扯上关系,眸光一冷正要开口询问,不想对面那高大冷峻的人却率先开了口。
你是沈琛?
沈琛将眉关锁得更紧,他从未将自己在此处的消息,告诉除江屿之外的任何人。另外他也料到,太子尸身一事对江屿来说极其重要,不到万不得已定不会叫他人代替前来。
江屿如今在京城脱不开身,有什么事情想对他说,我来转述。萧向翎从前襟拿出一块蜿蜒着血色的玉石,正是江屿随身佩戴的那块。
沈琛纠结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江屿为何自己不来,你又是他什么人?
萧向翎对沈琛印象本就不算好,而今态度也有些冷淡。他并未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朝四周打量一圈,七殿下回宫不久,要事繁忙,我今日也没多少清闲时间,沈公子有什么事快说吧。
沈琛的确找江屿有事,而且是有求于人的事。
毕竟来人带着江屿随身戴的玉佩,他便也没能说什么,说了句请跟我往这边走,便转身向半山腰的冰湖处走去。
沈琛比萧向翎想象中的谨慎得很,书信中提到望山西南角,而太子尸身真正的藏匿地点,却在东边半山腰处的冰湖旁。
这里积雪深厚,气温极低,沈琛拨开湖边一处及腰高的积雪,露出下面的棺体。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尸身。沈琛将地上的棺指给萧向翎看。
那是个四周透明的棺材,而太子则闭眼躺在中间。四周摆满各种药草,大抵都是为了保存尸体之用。
馆内的人依旧穿着平日里最常穿的儒雅白衣,在透明的棺中更显得纤尘不染。刹那间给人种错觉,仿佛棺内之人只是暂时睡过去,除了面色苍白些,甚至与生人并无太大差异。
沈公子给我看这个是为何意?
无论是我,还是七殿下江屿,对太子殿下都是一样的护之心切。我曾经与他说好,我负责保存太子的尸体,而他会为太子殿下寻得一物。此次给他书信,无非是为了证明尸身确实被我完好保存着,所以他也能放心将那物交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