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一上车,立马闭上眼睛,不愿意见到眼前的一切。
物是人非啊!
水墨恒另叫了一辆马车,直出正阳门。
都是凹凸不平的土路,加上连日未雨,地面硬得像钢一样,马车颠簸得厉害,加上热辣辣的太阳,没遮拦地直射下来。
高拱浑身是汗。
其实,他一直闭着眼睛也睡不着,反而更容易浮想联翩。一想吧,心中更添怨气,焦灼得不行,身子如同着了火一般。
可他一向高高在上惯了,即便撑不住,为了维护尊严,也一声不吭苦苦地熬着。
“高老,我们歇息会儿吧!”水墨恒赶在前头,停了下来。
高拱依然闭着眼睛,不说话。
“老爷。”高达喊了一声。
“继续赶路。”高拱冷峻地吩咐。
“可夫人她……”高达为难地说,“她一生也没受过这等折腾,受不住啊。”
高拱这才睁开双眼,怜惜地看了他那气喘吁吁、几近虚脱的夫人一眼。
“停车。”高达趁机,赶紧扶老两口子下车,觅了一阴凉处。
后面负责押送的锦衣卫本想上前吆喝几声,不许停留,可一见到水墨恒,又乖乖地退到不远处守候着。
“高老,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吧?”水墨恒沿途中一直客客气气的。若不是他,高拱三人还得更受罪。
这一层,都明白。
此时已经出了内城,可仍不见一个官员现身送行,高拱岂能不领水墨恒这份情?叹了气说:“哎,算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问。”
“但有些话,我想告诉高老。”
高拱不做声。
“先帝很信任我,这中间有许多原因,一两句说不清楚。关于遗诏,确实出自我手,但是经过先帝、陈皇后和李贵妃一致认可,不存在冯公公‘矫诏’一说,高老无需质疑。”
高拱竖起耳朵。
“第二,先帝确实托付我好生照拂高老。新皇登基,政局本就动荡,高老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挑战李贵妃和陈皇后的权威,从而引起她们的猜忌。张居正觊觎首辅的位子,无可厚非,想当初高老不也怀有同样的心思吗?至于冯公公,难道高老不觉得他比孟冲更合适坐这个位子?”
“水大人,这个时候,你就别再刺激我家老爷了。”高达站在旁边提醒。
水墨恒道:“我是好意为高老解开心结,让他走得安心,免得回老家寝食难安,想不透这其中的理儿,都一大把年纪了,何苦自寻烦恼呢?如今国库空虚,边患不断,政风颓靡,简直烂摊子一个,就交给张居正和我们这些年轻人吧。高老都已六十出头,一心为国,该享清福了。”
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情深意长。
高拱的夫人听得热泪盈眶:“是啊,老头子,你一辈子的心思都花在政治上,也该歇歇了。”
“高老是位忠臣,否则李延贿赂你几千亩田地,那时就可以将你拉下水。我杀张青松之后,去了一趟刑部死牢,想必高老听说过,死牢里头的邵方,高老认识吧?”水墨恒突然提及丹阳大侠邵方,让高拱浑身一个激灵。
“可是,死牢里的那个邵方不是真的邵方。邵方是高老秘密抓进去的,若我猜得没错,也是高老偷偷放走的,放走的目的……”
水墨恒见高拱脸色不大好,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作耳语:“李延的死,当初我觉得很奇怪,天坛寺的万无师父不让我查,后来殷正茂来了,也说不用查。当时我以为与张居正有关,后来发现李延是你派邵方行刺的。”
“不是这样的。”高拱额头上的汗珠涔涔,终于辩了一句。
“但李延的死,一定与高老有关。”水墨恒小声说完,继而放开音量,“我说这些,无非告诉高老,回籍闲居是好事,不用多想,想多了反而徒增烦恼,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你还知道什么?”高拱突然觉得眼前少年好不简单,令人心惊胆颤。
“高老放心,你在位时,我都三缄其口;如今你退位了,我只会将刚才的话藏于心中。”水墨恒看出了高拱的害怕,又补充一句,“高老是个忠臣。”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宣武门方向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