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老儿,事已至此,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你那女弟子身上,是有妖灵气吧?便是你此前不知,那塔灵的话,别人不懂,你总能听得懂吧?”华慎道长看向红衣老道。
红衣老道微微闭眼,沉默不语。
此时沉默不语,便等同于是默认。
谈楼主心底一沉。
“果真如此!怀筠老儿溜得倒快,依我看,怕不是昆吾山宗受难,而是他预感到了此时此刻,所以才借口离开的吧?”华慎道长冷笑一声,声音中尽是刻薄:“当初听说千崖峰竟然进弟子时,我便已经觉得不妥,果然有了今日!要我说,就当把所有与这谢家小儿有牵扯之人都杀了!……谢家小儿也应该杀了,就算不杀,也当封印于山下,哪有放任他如此逍遥的道理!”
“胡闹!简直是胡闹!那女弟子身上为何能有妖灵气?还不是谢家小儿给的?这世上除了谢家人,还有谁有这个能耐?!”欧阳阁主看着大阵之中的两人,眼神再悄然于谈楼主和红衣老道身上转了一圈,到底给两人卖了个好:“这些弟子不知当年之事,难道我们也要觉得那女弟子有错吗?”
“错就错在,她离谢君知太近。”房院长声音依然不温不火,眼中却早已蓄满了怒意:“老朽当年就不同意以谢家人为容器封印妖皇,再困其于昆吾之事,奈何昆吾剑太霸道,我九宫书院的话语权自然便不那么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就该将他封在无量山下的妖狱!怀筠真君都是剑修了,还起什么怜悯之心!”华慎道长捏紧拂尘,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封印了妖皇的人,那还是人吗?便是幼童,扔进妖狱也死不了……死了也更好,总之,又岂会有今天这事?”
了空大师沉沉叹气,他手中的菩提珠转得比往昔更快一些,半晌才开口道:“老衲也觉得,那女弟子并无大错,只要她愿意散去满身妖灵气,离开谢君知,也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给她机会之前,当然要让她知道,她身边那人,到底是什么。她既然能也能用那妖灵气,想来与谢君知关系匪浅,若是她肯站到我们这一边,来日将谢君知投入妖狱时,想必也会轻松一二。”
红衣老道和谈楼主对视一眼,眉宇之间尽是沉重。
几位宗主的这番话,确实是看在他二人的面子上,给虞兮枝留了一线生机,但依两人对虞兮枝的了解,她未必会领情。
可虞兮枝领不领情,是虞兮枝的事,此时此刻,他二人,却要领其余几位宗主的这份情。
红衣老道的想法素来离经叛道些,否则也不会在知晓谢君知体内封印着妖皇后,还让易醉也去千崖峰学剑,是以此刻,他也微微拧着眉,并不掩饰自己神色之中对其他人说法的不屑。
――可他不仅仅是他,他的身后还有整个白雨斋,便是再不屑这些人的说法,他也不能以个人的想法,来将整个白雨斋都放在修仙界的对立面。
所以他只能沉默。
谈楼主又如何不知红衣老道为人,见他如此,谈楼主叹了口气:“我来和她谈吧。”
话虽这么说,谈楼主站立原地许久,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甚至久久没能前迈一步。
华慎道长在他背后挑眉道:“若是谈楼主不忍心,老夫去替你走这一遭,也未尝不可。”
谈楼主微微摇头:“不必,我亲自去。”
一直不语的红衣老道突然也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谈楼主有些愕然地看向他,却见后者已经踏向前了一步:“你是师尊,我也是师尊,怎么,你还要拦着我?”
满山满谷的非议和质疑声终于在两人一并踏出高天,显露出身形的时候停了下来。
虞兮枝若有所觉,抬头去看,却听谢君知突然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千崖峰,我说要你拿了比剑大会第一,入了大宗师,再告诉你。”
他抬手将虞兮枝脸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出奇:“本想等等再和你说的,现在看来,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比起从别人嘴里听到,我更想要亲口告诉你。”
虞兮枝看向他的眼睛,终于真正和他四目相对。
她不是第一次距离谢君知这么近,但这一次,她才看清,他的左眼下有一颗十分浅的痣,若非他皮肤如此冷白,恐怕那颗小痣便要隐没在肌肤之下。
她有些怔忡地看着他,她一直都想要知道关于他的这些事情,可真正到了他要开口的时候,她却有了酸涩和不祥的预感,甚至不想要他开口。
“还记得廖镜城吗?谢卧岚和谢卧青便是我谢家先祖。”可谢君知已经兀自说了下去,他语调极淡,好似说得不过是书上记载的一段无关紧要的故事:“廖镜城的试验失败后,谢卧青成了妖皇,妖域因有了妖皇而结束了此前群龙无首的松散局面,因而在下一次的甲子之战中,妖域的绝对实力便胜过了修仙界许多。”
“修仙界血流成河,谢家人难辞其咎,请罪自缚于昆吾山宗千崖峰,甲子之战出山而战,平时则以满族灵气镇压千崖峰剑冢的剑气。而谢卧青虽然成了妖皇,却到底是人所化,纵使实力至强,却也没有主动进攻过修仙界,只执着于复活被他硬生生留下了三魄的谢卧岚。”
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唇边有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可只要妖皇存在,就始终是修仙界的心腹大患,一位通天境的妖皇,足以将整个修仙界都摧毁,更何况,他还想要复活另一位万劫境的谢卧岚。”
“所以在上一次甲子之战中,谢家人自愿以全族为饵,赌谢卧青心底还有最后一份血缘亲情,将他诱来,以全族之血为大阵,将他困于其中,再由上一任昆吾掌门将他……”
“封印入了我的体内。”
第179章 她的谢君知。
虞兮枝慢慢眨了眨眼睛。
她距离谢君知如此之近,然而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又好似离他很远很远。
谢君知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晰,可如此拼凑起来,她竟然觉得自己好似在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理解言语的能力。
“你说……什么?”她近乎呓语地喃喃道。
谢君知却好似并未听到她的话语,径直继续说了下去:“蚀日之战时,我才出生没多久,但既然妖皇谢卧青被封入了我的体内,我便自然而然有了记忆。而我之所以为昆吾山宗小师叔……是昆吾上一任掌门见我谢家以血祭阵,或许起了些怜悯和相护之心,将我收为了他最后一个徒弟。”
他语速不快,眼中却好似重新燃起了那时他看到的所有血与火。
或许很多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那么多血。
他还记得自己目之所及,全都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血色深深浅浅,斑斑驳驳,手指所能触碰的泥土都是被血染湿的,石块上也有血渍流淌而下,而比那些血色更加鲜艳的,则是从他的身体蔓延出去的巨大法阵。
他动弹不得,更还不会说话,只觉得体内宛如有火在灼烧,他想要放声大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仿佛有什么在与他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他本能地与那种抢夺抗争,而随着那巨大法阵中的绯红越来越向着他的周身聚集,体内奇异的感觉也越来越淡。
记忆里有无数刀光剑影,有无数嘶吼与咳嗽,有无数陌生面孔的族人大口大口吐着血,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向自己举剑。
他近乎茫然地看着自己无法理解的画面,本应黑白分明的婴儿眼瞳早已被这样的血色蒙上了一层阴霾。
有人在血色中挣扎着向他踉跄而来,那人身上带着他有些熟悉的味道,好似能冲破这漫天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