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你把我给花折梅做的吃食送到他的营帐中去。”叶寒转过头来对站在一旁的秋实吩咐着,还体贴补充了一句,“你等会送完东西后,若是想去趟伙食营就去吧,不用着急回来。”这也快过年了,也该让秋实去看看她的伙房老朋友了。
“谢谢夫人!”秋实听后自是大喜,喜庆的圆脸生着一个大大的笑,都快把眼睛都挤没了。
见秋实提着食盒兴冲冲出了营帐,叶寒也不由感染了几分喜气,无言笑了笑,然后对常嬷嬷也说道:“常嬷嬷,你把深红漆底的食盒送到解神医处。你比秋实心细,去后你帮我向解神医问下王爷的伤是否已经痊愈,还有伤后该吃的补药以及忌口都帮我问清楚一点,莫记漏了。”
常嬷嬷微微俯身回道:“夫人放心,你吩咐的事老奴都会记着。”
帐内的人接连散去,叶寒转过身来,望着这空空如也的偌大主帐,清冷孤寂无处不在,然后眼中忧愁随即再起,青川,他……还是不肯见自己,即便今日是她的生辰。
叶寒缓步走至书桌旁,桌上左边公函约有两尺高,如山成垛垒列着,右边则低矮少物,仅有笔墨纸砚规整摆置,而在书桌中间有一则未批阅完的公文正大大咧咧敞开着,与端王府书房内的摆设没有什么区别。
公文上的内容叶寒无心一看,倒是右前方处的青瓷笔搁上,呈倾斜的毛笔或许是因沾墨太浓太重,浓稠的墨汁顺着光滑的笔杆在笔头处晕染出一小片积洼来,因笔头离桌上这一则正在批阅的公文很近,黑黝的墨汁已在公文边缘处浸染出一不小的黑块。
叶寒见之,小心将其移开,拿纱绢压实在黑块之上将未干多余的墨汁吸走,还好墨汁量少,未弄脏公文上的字,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纱绢吸走了公文上多余的墨汁水分,冬日干燥,帐内炉火生暖,叶寒将之在炉火前烤了一下,就干了七七八八,然后小心将之折叠归好,放置在一侧垒成小山的公文堆上。至于桌上那一滩半干涸的墨迹,叶寒也一并小心将之清理擦干净,毕竟这一堆公文都是些紧急的军务和利民的大事,离得这么近,若不小心弄脏了误了大事可怎么好。
叶寒低头小心擦拭着,因墨迹处离墨砚不远,她怕一不小心将墨砚碰到了,到时墨砚中的墨汁流得满桌都是,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身子在站在离墨砚远的书桌内侧,小心避开着。
不对!
脑中突然精光一闪,叶寒顿时凝住了身,正在书桌上擦拭的手也一并僵硬不动,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焦距,眼珠子却飞快地转动着。
叶寒连忙低下头来,看着手中已染成半黑的纱绢,再看着纱绢一旁墨砚中晃动未凝固的墨汁,心下纳闷不已:今日小寒,风冷天寒,可说是滴水成冰,即便是营帐中炉火生暖但也仅限于不冻人而已。若青川真是早早离开军营,这墨砚中的墨汁应该早凝固了才对,可……墨砚中的墨汁非但没有凝固,就连笔搁处毛笔低落的墨晕都未完全干涸……
顿时,叶寒的心慌乱得不行,就像是有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撞得她心扉乱动,连忙几步跑到营帐门口,焦急询问着帐门前的守卫,“将军刚走多久,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守卫低头请罪回道:“回夫人,属下换岗在此还不到一刻钟,未曾亲眼看见将军何时离去,更不知将军所去何处,还请夫人恕罪。”
不到一刻钟,没看到,这两个信息看似无关紧要,对叶寒却犹如陨石坠地,撞得她心间激烈晃荡,她不禁回头直望着营帐中的空无一人,目光直接落在那分隔前后两帐的紫沉檀木屏风上,震惊诧异,亦或是惊喜,在她黑白分明的双眸中交汇激荡,搅得眼中的清明如水开始晃荡涌动起来。
寒风一许扑面去热,叶寒从难以置信的激动中渐渐冷静了稍许,亦或许是失望打击她太多,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今日这意外之喜,再三谨慎问着守营士兵,“那在我来之前,这营帐可有人进来过,尤其是那方书桌,可有人靠近过?”
守兵认真回道:“回夫人,在您来之前将军主帐无人进出过,至于帐中那一方书桌,属下随刚换岗来此不久,不知之前事宜,但属下可以拿项上人头保证,那方书桌应也无人靠近过。”
全军谁人不知将军主帐乃营中重地,而主帐中放置机密军政大事的书桌,自然是军中的重中之重,除青川一人,无人无令不可越矩,有违者军法处置,她自是知晓,但她怕有人曾送公文前来或动过书桌,她怕自己又空欢喜一场,白白又生一场失望。
营帐不大,一扇巨大的紫沉檀木屏风,一卷垂地的青灰帘帐,将之分隔成两半不同的空间。
前帐办公,后帐休憩,她当初被青川从红绫镇掳到并州时,醒来第一眼就是在这将军行辕的后帐之中,在这并州的几年里她也数次来过,可今日……叶寒踱步不前停顿在一帘青帐之外,帘长不过十尺,帘厚不足三寸,却如城墙鸿沟生生将他们两人隔在了两个世界,帘前是她,帘后是他。
纤细的手半举在空中,指尖轻触青帘粗面上却迟迟不动,害怕犹豫,担心踟蹰,来回徘徊,久久不决,长帘一掀这么简单一动作对她来说顿时变得万分艰难。
隆冬时节的天,营中炉火也只能驱走一半的寒,剩下的一半冰寒或漂浮在空中冻人脸,或沉积在地上冰人脚,或附着在桌椅书架之上触手一掌心的寒,或缠缚在眼前隔帐青帘之上,可当手轻触在粗糙帘面上时,微凉的指尖却感知不到半点冬寒。
叶寒站在帘外未动,却心慌如潮,举在半空中的手颤颤微微轻轻贴在青帘之上,掌心顿时便触了一手的暖,不是营中炉火中干燥烫人的暖,而是人口鼻之中呼出的温湿暖气,一次次毫无保留地喷洒在青帘之上,烫得叶寒微凉的手心好生暖和,而这暖意隔着一帘青帐还在不断喷洒出,惊喜激动撞击得心房怦然作响,可叶寒却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人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对于想要的人与事物我们可以为之不顾一切奋力追逐,可当它就在我们面前,触手可及时,我们却徒生了不该有的犹豫和迟疑,好生矫情,也好生奇怪。
叶寒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奇怪又矫情的心理,明明青川就在一帘之后,只要她伸手一掀就可以看见数月未见的他,可她就是生不出足够的力气和勇气掀帘一看,“近乡情更怯”,而青川就是她不敢看的那个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