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用来碎的。
——王尔德
王尔德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这片黑暗无穷无尽,如同一片无底的深渊。他不停地往下坠落,直到重重地落地,地面竟然还很柔软。
他猛然惊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床帐四面低垂,隔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掀开帐幔,他看到了一个幽暗的房间。三根蜡烛立在复古的银烛台上,微微照亮了房间里的钢琴,书桌和书橱等家具。
凭着他出名后在上流社会交际练出的眼光,王尔德一眼就看出这里的摆设都身价不菲,而且异常精致。就连一块桌布,一双拖鞋,都不是普通商铺可以买到的。自从入狱后,他这这样的环境就已经阔别多年了。但是……这是怎么回事?谁把他搬进这个房间的,是罗斯吗?还要他明明已经病入膏肓,现在却觉得神清气爽。他直接从大床上跳了下来,低头借着烛光打量自己:绸缎睡衣下,紧绷的皮肤映出微光,隐约可以看到起伏的肌肉。之前劳役和病痛留下的痕迹都无影无踪,就像是突然回到了30岁的全盛时期!“罗比,你在这里吗?”惊讶之下,王尔德大声喊了起来。一把拿起桌上的烛台向外走去。他得找个人问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房间形状奇怪地不规则,而且没有看到门。借着烛光,他依稀见到一面长方形的物体,伸手一推,却是一块布料盖着下面冷冰冰的平面。他伸手把布料一掀,拿着蜡烛凑了过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响彻了整个空间。
在层层楼板之上,一个个小隔间里,许多人正在沉睡。他们大多数隐约听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把被子拉过耳朵,又沉浸到更深的睡梦之中了。只有一个女孩子跳了起来,飞快地跑进了隔壁的房间。
“妈妈,你听到了吗?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那个房间的中年妇人已经披上了外衣,点起了蜡烛,低声道:“梅格,回屋睡觉,妈妈过去看看。”
“我能一起去吗?”
“不行,快回去,不要惊醒克里斯汀。”
让妇人成功地阻止女儿的,不是近乎听不见的气声,而是烛光下坚毅中带着狂热的眼神。
女孩站在原地,目送母亲的影子长长地落在狭小的走道上,又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
‘对她来说,没有谁会比他更重要了。’她想道。
王尔德跌坐在一面落地镜前。这面镜子由雕花的木框包围着,镜面在烛光下如同一大块水晶,可见其昂贵。但是在这面美丽的镜子中,他却看到了一只恶鬼。不,比恶鬼更可怕。在画家的油彩下,诗人的辞句中,恶鬼也是有其美学元素的。他们那灰中带青的肤色如同雾霭,夸张变形的五官具有强烈的线条感,他们至少是完整的。
而镜子中的‘它’,就像是一个未完工的报废品,一颗尚未被皮肉完全包裹的骷髅,眼白是黄色的,鼻子是脸部正中的两个洞,皮肤是融化了的白蜡久置后的颜色,削薄的嘴唇是唯一像人的部分。而此时,那混沌的眼珠正从镜子中惊恐地瞪着他!
他浑身打着颤,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一只同样惨白的手慢慢抬起来,停在脸颊上,而镜子中的怪物也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他大口地吸着气,哪个怪物的嘴巴也咧开了!
“不,上帝,不!!”王尔德瘫倒在地,手足并用地向后爬行,“这是您给我的惩罚吗?我愿意下一千次火狱,求求您……不!!!”
他开始疯狂地拉扯自己的头发,地毯,床帐,桌布,一切他接触到的东西,唯独不敢碰那张脸,只要稍微想起它,就让这个喜欢拿着百合花走过闹市的作家如遭火焚。床帐垂下的坠子在拉扯中割伤了他的手,王尔德看着那溢出的鲜血,感受到鲜明的疼痛,绝望地喊叫起来。
“您怎么了?(法语)”在这个只有魔鬼和镜子的地狱中,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在幻听。但是紧接着,他流血的手就被人抓住了,“您不能这样伤害自己!(法语)”
王尔德睁大了眼睛,在黯淡的烛光下,他看到了一张端正而沧桑的女人的脸。她是如此的正常,在这种地方反而显得更加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