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他低声问道,像是怕惊动什么,“这是哪里?”
“您又做噩梦了。”女人温柔地说道,“要我帮您热一杯牛奶吗?(法语)”
“不!!!”
女人看了一眼在他刚才的暴行中满目狼藉的房间,对那些受损的精美物件并不理会,却十分心痛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一些纸张一一捡起,在灯下细细察看。
“这段曲子多美呀,用小提琴来演奏是最好的。明天您的新剧《哑仆》就要公演了,我还以为您今晚会十分高兴呢。(法语)”
王尔德看着她,突然觉得比刚才更加毛骨悚然。这个女人完全无视了眼前的一切混乱,眼睛里只有一种圣徒般的虔诚。
“什么公演,在哪里公演(法语)?”
“当然在这里,难道还有比巴黎歌剧院更适合您作品的地方吗?”女人惊讶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明天克里斯汀会出演剧中的哑仆,她明明唱的那么好,他们却让她演一个哑巴……”
“今年是哪一年?”王尔德突然问道。
“您说什么?(法语)”
“我问你今年是哪一年?(法语)”
“1870年——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女人终于放下了纸张,走到王尔德身边去。他已经不能理睬她了,1870年,他竟然回到了三十年前!这里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巴黎吗?在爱尔兰,是否还有一个十六岁的自己?
“您最近太累了,还是再睡一会吧,房间我会收拾好的。”见他又沉入自我当中,妇人只能开始自言自语。她叹了口气,重新把床上乱成一团的被褥理好,捡起扯坏了的帐子,又走到镜子前把布重新遮上。“我上去了,早上给您送新鲜的牡蛎来。”
王尔德低头看自己的手,它们看起来养尊处优,指节修长,一看就知道是一双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男性的手,而且是一个钢琴家的手。他又站起来把自己和床柱的高度比了比,估计这具身体的高度和原本的自己差不多,可以算得上颀长。光论体格而言,他现在的状况比起原来那个服过劳役,丧母丧妻,重病缠身的自己不知道好了多少。如果没有那面镜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堪称优雅的身躯之上,会架着那么一张面孔。这简直是一个不用带面具就能去参加假面舞会的假面人。
往事在脑中一一浮现,他渐渐忘记了容貌带来的恐惧,而想到了自己潦倒的命运。现在是三十年前,自己没有进牛津,波西还是一个孩子。如果能够改变——如果能够拯救——
王尔德心中升起一股冲动,几乎想要立即动身前往故乡都柏林,但是他怎么去,以什么身份去呢?以他现在的这付尊容,根本无法出现在人前。他甚至想干脆去杀死使他身败名裂的昆斯伯里侯爵,以便永绝后患。但是他的前半生平顺无忧,连兔子都没有杀过,杀人只是郁愤中的空想罢了。
无论如何,活着,就还能做点什么。王尔德想道,同时感到一阵疲累席卷而来,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自从被判入狱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了。既没有噩梦的侵扰,也没有病痛的折磨。当王尔德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获得了新生。四周还是黑暗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但是又不像是昨晚刚刚醒来那般黑暗。他直觉自己睡了八,九个小时,此时应该是下午了。房间里被整理得井井有条,他坐起来,看到了明显被精心收拾过的餐桌,桌上的牡蛎,培根,蒜蓉小面包和咖啡的香气让他立即饥肠辘辘起来。
‘这个人简直像是个住在地下室里的王子。’王尔德想到。他从床上跳了下来,大不走到到桌前,毫不犹豫地享用起来。带着天然奶油味的牡蛎是他身败名裂后久违了的,桌上甚至还有一个装着葡萄酒的水晶酒瓶。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倒霉的王子呢,哪怕是法国国王长成这样,也只能住在地下室里了。’他开始猜测‘自己’现在的身份,昨天的那个妇人看起来受过良好的教养,像是贵族家里的高级女仆。她那种走路轻盈无声的姿态不经过刻苦的练习是不可能达到的。如果‘他’真的身份高贵,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很多。但是怎么才能弄清楚这些情况呢?他端着咖啡杯,开始四处探索起来。
立刻,他开始诅咒:“见鬼,我竟然住在一座岛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