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
流畅而散漫的话惹恼了我,我转身欲走,却被重重地揽入怀。
“你说过,只喝我这碗迷魂汤,怎么转眼跟人跑了呢。”他叹道。
我的心有瞬息的停顿,有股难言的疼痛在悄然蔓延。
“还是我对你太娇惯了,以至于你这只小馋猫,要跑去别人家偷嘴,嗯?”他的声音染着若有似无的怒意,偏偏说出的语调不咸不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我慌忙说:“什么偷嘴?你别污蔑我,我明天就要嫁人了。”
“不记得就算了,你还要嫁别人?”修长带着微凉的手抚摸我的面颊,下一刻我的脸便是从未有过的滚烫。
他的手,怎么这么烫。我快要面红耳赤了,说话都磕磕绊绊的:“我与你,从未见过。哪来的说辞。”
他不容置疑的吻上我的唇角:“我叫小狐狸,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我撑着最后的力气推开他,向村子跑去。
脑海里全是桃花树下桃花妖,哦不,是小狐狸。
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坏。
等我跑到村子,阿父急坏了,带人正准备寻我,一眼见到我跑回来,我惊恐的说不出来话,只是身子在不停的发抖,有人拽住我的手腕,我吓得大叫:“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怎么了?”是丰慵眠。我明天就要嫁的夫君。
我在他怀里直发抖。阿父问我怎么回事,被丰慵眠止住,他的手就这样抚摸我的后背:“落尘,不要怕。做噩梦了么?”
阿母抱着落英走出屋:“落尘,不要怕。我们都在呢。”
“阿姐,阿姐,不要怕。谁欺负阿姐,落英帮你打跑他。”落英奶凶奶凶的扬起小手,她的手白嫩嫩的,手背还带着肉璇,看得我噗嗤一笑。
丰慵眠见我好转些,也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将我扶进屋子,等我坐下,他神秘兮兮地让我摊开手。
“落尘……”他在我手心写个“心”字:“把心吃进肚子里,就不会害怕了。”
我还从未听过这个说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拿起我的手,作势要吃掉掌心的字,我一避,他的唇就这么贴上手心。
有点痒,却没有刚才那股酥麻劲儿。
“落尘,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他郑重的许诺。
我却想起刚才的情景:“我好像遇到了妖精,你见过妖精么?”
“没见过。”他回避了我的目光,接过阿母熬的汤,喂我喝下:“抱歉啊,落尘。”
他总是对我道歉。好像真的亏欠了我一般,可他那么温柔,从没大声对谁说过重话,更不会和哪个姑娘眉来眼去,是个正直良善的好人,怎么独独觉得对不起我呢。
我按捺住内心的慌乱。嫁给他,将会是一生的幸福,没有什么能拆散我们。
他安抚我睡下,等天亮了,就是吉日。他唤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明天见。”他最后在我额头印上一吻,克制又温柔。
“嗯,明天见。”
明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这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那株桃花树仿似连根长在心中,那个人化成一只小狐狸,真的闯进了我的梦里:“从今天起,你这条命和皮囊都是我的。无论去哪,脱皮去骨,你都是有主的人。你能记住?”
我惊醒,额头沁满汗珠,背后一片冰凉。这是梦么……
落英敲门道:“阿姐,阿姐,吉日到咯。”
阿母和几位妇人进来:“落尘,你今天是新娘子了。”
我心头一暖,乖乖的坐在镜子前,让阿母梳妆打扮。
阿母拿起梳子为我梳头:“一梳,如意夫君做良配。二梳,子孙满堂多富贵。三梳,恩恩爱爱到白头。”
绾青丝,结发髻,戴凤冠,妆落成。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儿,娇艳的紧,阿母眼里饱含了泪水:“好看,好看呢。咱家落尘,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走出屋门,阿父憨憨的笑,将雕刻的虞美人簪花,别在我发间:“拿着。”
阿父阿母一生温柔,从未对我和落英有过过分的期许,只是将全部的爱给了我们。我扶着虞美人簪花,第一次在人前落了泪,落英伸手抹我的眼泪:“阿姐,阿姐,不要哭。”
吉时已到,送亲的队伍要去往夫家。母家不能陪伴。
阿母追着轿子走了好远,被后面追来的阿父劝住:“落尘很听话,她会照顾好自己。你莫要伤心。”
“怎么不伤心。这就像从我心头,生生剜去一块肉。”阿母捶他胸:“要说不伤心,岂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阿父阿母的身影落在队伍后面,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
婚姻嫁娶,终身大事。和父母分开,我也很难过。
是夜,年轻族长的婚礼,在山神洞前的台子举行。
一只比人高半个头的神兽从洞里走出,麒麟头,狮身,独角,长尾,上唇特别长,好像特能吃的样子。我看着笑出了声。
它顶着硕大的头朝我探来,在我身上嗅来嗅去的:“果真是你。”
此时的丰慵眠褪去白衣,换成喜服,被村子里的人灌了酒。他向来隐忍克制,除了对我,很少有难以自持和表露情绪的时候,如今猛地见他吃酒吃多了,脚步画龙似的朝我走来,我更是展颜一笑:“怎么喝那么多。”
他瞧我笑,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不敢与我对视,只是对神兽道:“角端,不用看了,她如今,不记得那些。”
听说山神洞里的山神,是家族繁荣不绝的象征,是真真实实存在的神兽,保佑族人出入平安。平日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就是嘴有点损:“行了,她现在脑子不好使,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说谁脑子不好使呢,我还在这听着呢。
角端捧起族人进贡的酒坛,边喝边大舌头的唱:“小夫妻啊小夫妻,门一关啊灯一闭,哎呦我去——”
我:“……”
丰慵眠:“……”
周围的人笑得捂肚子,少女将酒坛扛在肩头,露出白皙若刻的藕臂,为角端斟酒。我曾羡慕过,村子里的少女除了我和落英,都是肤若凝脂的美貌。怎么到头来,我却成了神女。
阿母哄骗我说,是我气质独有韵味,气质没看出来,韵味倒不假。我曾私下里比划我的胸部,它们虽不像村子其他姑娘的那么丰满,但好就好在,形色优美,添一分略油腻,少一分显骨感。
正胡思乱想着,阿父阿母换了身衣服,带着落英赶至。
我冲他们遥遥的招手,没想到被丰慵眠握住,高高地举起。
众人欢呼:“恭喜族长与夫人,喜结良缘!”
我偷偷看了身侧的丰慵眠一眼,他也在偷看我,眼里透出迷离之色,他的目光顺着鼻梁滑到我的唇瓣:“可以吗?”
周围的人都在哄笑:“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角端也打了酒嗝:“你俩快给我啵一个。”
我真想踢这兽一脚,嘴也忒损了些,让人着实抹不开面。
丰慵眠也难得放下定力,朝我缓慢靠近:“落尘,可以吗?”
我涨红了脸,一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亲吻,还挺娇羞的。
但撞见他的眼神,便怎么也不能狠心拒绝了:“好。”
如果他心中没有那个叫“滕儿”的姑娘,他一定蛮喜欢蛮喜欢我的吧。我这么想着,闭上了眼,他的气息慢慢靠近。
脑海中倏然闪过那张清俊的脸,紧接着疼了起来。
不要想那只小狐狸了。那个梦,属实荒唐。
我摇摇头,想把无端的悸动甩出脑海,丰慵眠停下,担忧的问:“可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的。我……”很好。只要喜欢你,就够了。
族人们还在哄闹,丰慵眠揽住我的肩,将我转了个圈,护在身前,他背对着众人,脸颊没了篝火的熏染,找回了一丝清醒:“落尘,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我很欢喜。”
悄悄的,加深刚才未触及的吻。
我却疼得无法回应。
怎么会这样,我在抗拒着什么,他心里的那个人?
还是我梦里的那只小狐狸?
到底什么是梦,什么醒,我已然分不清了。
他在我唇齿间缠绵,也许这样就行了,我们会是良配,这条路会走向美满。
然而,远方传来崩天裂地的响动,无数穿着黑衣红裳的人,从山顶的裂缝里钻了出来,落英吓得嚎啕大哭,她总是笑着的,很少有哭过,却没想到,她的眼泪滴落地上,长成一株株红色的花。
这花过分妖冶,甚至红如啼血,可族人们仿佛见怪不怪,纷纷将落英护在身后,只有我呆愣在原地,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黑衣红裳的人闯进山谷,踏平长满虞美人的山坡,泥泞污浊了轻快的溪水,很快碾压至村子。领头的黑衣人仿似夙愿得偿似的大笑:“这就是上古最难找的两生境。果然带她进沙漠是对的,丰慵眠为了救她定会出现。”
阿父阿母以及族人眼中,是何等的绝望:“你们这群歹徒。”
“把两生花交出来!”黑衣人冷呵道。
什么两生花?余光瞥见被众人护在身后的落英,她似乎停下了嚎啕,眼里包着泪水看着我:“阿姐,阿姐。”
她脚下长满了诡异的红花,我把这些花和黑衣人口中的两生花联想一起,倏然跳下台子,将正盛放的花通通踩在脚下。
我让她不要害怕,尤其不要哭。
落英一直很听话,收起悬而欲滴的眼泪。
那边黑衣红裳的人呈摧枯拉朽之势的稳步前进,这边有道湛蓝色的身影携风落至我身边。
我眼里都是他,原来这不是梦。那只小狐狸,真的来了..……
手被紧紧握住,止住我奔向他的心思:“落尘,我的妻。”
是丰慵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