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百子图绣挂,白地上遍地绣着民间娃娃三五成群在贺新年,五颜六色,一派烟火繁忙之气。璎珞亦很喜欢,因素色简朴,便教海氏拿去挂在她屋里。只是不知,这幅百子图正是武贵人身边的紫纹所绣,紫纹在绣坊绣女里虽然不算出众,但这种绣法并不复杂,还自有一种粗拙的味道。
傅恒回来后,璎珞便要晚饭摆在新的炕桌上,拿出几个和注壶颜色接近的米黄釉金钟杯,用注壶温酒饮酒。傅恒见她今晚选的是御贡通化葡萄酒,紫黑色的酒液在米黄杯子里煞是漂亮,笑说她到处顺手牵羊,连小辈家都不放过。璎珞内穿月白立领,领口别着水晶圆扣,外套桃红洒花翻白毛小袄,大红洋绉团蝠纹棉裙,只得意地一笑,道:我什么没见过?收是瞧得起他们!别人想送,我还不要呢。傅恒知道她在说大小官员都想往玉京园送礼,只是玉京园一概不收,只留拜帖和书信,久之也就没人了,便一笑,将酒饮下。
璎珞又慨叹:依博尔深得我心。而永琪这孩子,喜欢唐寅桃源山水之风,秉着出世的心在做入世的事,皇上不喜欢他喜欢谁?傅恒又一笑,道: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璎珞正端着酒杯,闻言诧异地看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眼里精光闪闪,然后用自己的酒杯和她的酒杯一碰,她突然明白了傅恒在五阿哥的事上的真正心思,看看博古架对面墙上悬挂的《赵孟頫行书酒德颂卷》,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几日后,荣王府收到玉京园回赠的六条横幅一组设色纸本《桃源图》,乃董邦达长子董诰所画,画上是山水桃花,最后一幅录陶渊明《桃花源记》。董诰生得忠厚温和,出生于乾隆五年,才二十岁年纪,已成婚,一直在家准备科考。因其父和傅恒熟悉,又自小受其父教导熏陶,精书法,善绘画,忠勇公府便聘其为璎珞的画画老师。《桃源图》是他应璎珞之请所作。
陈家未能与桑王结亲,心里自是十分遗憾,听说桑家选了汪家,倒觉得在情理之中。蕴端以陈家愿意结亲,不是势力之人,婚后便主动提出和陈家建立一些商务来往,还随铁普去见了陈老爷面谈。陈老爷见他之后,回去便和夫人和儿子们夸赞,说都是慕华没有福气,桑王已被削爵,桑家居然还被允许涉及商务,又由皇帝指婚,可见东山再起指日可待,皇帝果然偏心皇亲国戚,桑家还是漠北巨头。而陈小姐再未见过桑蕴端,将那日花市之事淡忘了。
普达娃的儿子爱晖,如今也满周岁了,个子特别大,夫妇俩总是笑谑将来拿他来练功,这孩子什么也听不懂,只是咯咯直笑,最爱的便是尔晞奶奶,一刻也离不开,和奶奶一起睡,出门时,也要奶奶跟着一起去。
皇帝给普达娃的外馆任家,本有很深的根基,转入普达娃名下后,又增添了朝廷的特许业务。除了为内务府到哈萨克和恰克图采办毛皮,还与内务府买卖人范家一起经营大规模的粮食,铜、盐运销。山西范氏自明末清初起,便是满蒙地区的著名富商,晋商第一家,后来入籍内务府,资本雄厚超过百万银,如今还管辖着东南沿海的商家,每年开赴东洋购买铜斤,被称作“洋铜商”。
铜铁乃军需物资,国之重器,普达娃也亲自去过沿海看访,上次便顺便为皇帝带回大批进贡的琉球腰刀,就是皇帝赐两位阿哥的刀。范家在河东二十州县均有盐产。范家还承担了张家口外穆斯峡、胡苏台等地的伐木业,砍伐和运输大批木材进口内地出售,买办热河和圆明园及京郊各行宫的木植。
皇帝要普达娃买办正在建筑的清漪园的木植。因普达娃又立了大功,他力主任绍文的儿子留在商号里主事,拿取报酬和奖薪,皇帝也同意了。任家商馆还和原来一样运作,亦未改名,只是已非任家所有,任家上下几百号伙计依然端着饭碗,且更红火了,自是卖力做事。范家本向内务府常年借贷本银,每年上缴的利息约在百分之五十。但买办商们并不在乎这极高的利息,他们从内务府取得的经商特权,其利润远超过利息的支出。皇帝照例如此给普达娃,普达娃自无异议。
见任家商馆成了皇商,陈家父子再回想突然爆出的桑王走私案,便完全明白了,外馆其实早就被内务府监视了,好在陈家办事规矩,并未偷税漏税。朝廷趁桑王走私案将已有雄厚资本和基础的民商据为己有,可以省却多少功夫,任家是晋商,所以内务府挑了任家,又想找生面孔来代理,便于控制。铁普正是瞅住了这个机会,从外馆新户一跃而起,而他居然能打通内务府门路,在漠北王公和内务府两处逢源,非同小可。
宋家在走私案里受到严惩严罚,财产虽未充公,已一蹶不振。任家本部原在张家口,如今京中分号实力大增,遂变成了张家口和京城两地巨富,大本营更转入京城。外馆大户只剩了陈家和任家,其实就是陈家和铁普。而铁普是皇商,自有皇家业务,看样子是要制衡或补充头号晋商范家,和陈家的商务并不重合,朝廷这盘棋下得太大了,不仅实现了外馆重新洗牌……铁普不会说,他们也不会问,只与之更为亲近。
爱莎觉得,皇帝都是因为自己是容妃的闺蜜。普达娃要把自己的金子再拿出一部分来给皇帝,感谢他对自己的信任,并支持土尔扈特部东归,皇帝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儿。璎珞和傅恒笑说,皇帝给了普达娃夫妇这么多好处,普达娃这还俗还得太值得,他得好好感谢爱莎!机会太好了,朝廷能给他提供白教和金川无法想象的天地,他们也走不掉了!
普达娃是玉京园少数的座上客,因他非官场中人且从一来京城便和傅恒有许多的往来,现在还在为皇帝办重要的差事。他和傅恒经常在“精思堂”见面,却极少和璎珞说话,除了礼貌招呼,只对璎珞赞过书房明间的《关羽擒将图》。璎珞知他性子如此,而且秉持密宗守则,不近女人,也不以为意,对《关羽擒将图》亦沾沾自喜。
此画绢高六尺,宽八尺,画的是《三国演义》中关公水淹七军、生擒庞德的故事,画中人物气势雄壮。关羽高坐层层岩阶之上的坡石,侧身向右,身着蓝头巾、绿袍、铠甲,全身披挂整齐,赤面凤眼、长髯飘拂、伟躯,一幅气宇轩昂、神态威严中又带有似乎折服于庞德的“威武不屈”的气势和对之既怜惜又愤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