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什么忙碌,分明是她自己懒得打理,以不会经商的借口,完全按照以前那般经营。商行那几个掌柜想来清楚她习性,也不过多打扰,只在吃穿玩乐上按时奉上最新最好的,偶尔送来账本,都被她丢到一旁。
全国最大的明月商行,被扶姣当做了珍宝阁、制衣铺之流的小金库,若是被人知晓,想必要气得吐血。
听她回答,李承度就了然了,她应该完全没了解过这间商行。
他提起小印,将它轻轻放回扶姣手心,微凉的指尖相触,让她轻轻动了动,歪过脑袋看他,不知是什么意思。
“郡主所言,可行。”这么一句话,让扶姣双眼噌得亮起,李承度不紧不慢道,“但招兵买马并非这么简单的事,郡主想要的是未经过训练的平民散兵,还是现成的将士?若是后者,那付出的就不止银两。”
现成的兵哪有那么好捡的,运道、筹谋、天时和人力缺一不可。如果只是凭借银钱和粮草,那大可以招来众多乱世中无依无靠的平民,这是个可观的数字,但是否有一战之力,战力几何,就很难确保。
扶姣琢磨了会儿,越想越头疼,最后一恼,“这难道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吗?我出银子就可以啦。”
李承度沉吟,似在思索,那双沉静的眼眸看着扶姣,“那么,我为何要帮郡主呢?”
诚然,在看到玉玺和这方明月小印时,他亦有不可避免的动容。大约是傻人有傻福,小郡主运道出奇得好,在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时候,旁人想要的一切都在暗中送到了她手中,但凡李承度稍微有心,都能轻易从她手中得到这些。
不知是因着那一点未泯的良心,还是觉得欺骗一个小傻子会遭报应,他没那么做,且此时也没有应她的打算,因为这明显是个麻烦,大麻烦。
见扶姣仍在思索,李承度回身再度落座,给自己倒茶,提起茶壶,视线停留在那细细小小的水柱上,修长的手稳而有力,不曾有丝毫颤动。
他行事总是如此,不疾不徐,好像万事皆成竹在胸,这种沉稳从容是他人少有的,也很容易给人安心,令人觉得他无所不能。
至少扶姣就这么认为。
那个答案,在来时扶姣就已经想好了,组织过语言,眨了眨眼道:“因为跟着阿父,没有跟我有前途呀。”
李承度刚把茶盏送到唇边的手一顿。
“你难道想不清楚嘛,阿父手下能人众多,那么多都是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老人,很得他信任。”扶姣负手踱步,煞有其事地讲道理,很是语重心长,“你太年轻了,在那些人眼中说不定还乳臭未干,平日肯定没少遭排挤罢?你看,整日独来独往,连个朋友都没有,也只有王六那样的小傻……老实人才会跟着你。”
说着一停,很是神气地回看他,“跟着我就不同了,马上封作大将军,银子、人手都随你调度。等事成之后,只要你想,我和舅舅他们找个地方隐居,把人都留给你也未尝不可,这难道不比在阿父那儿当个小都统好?”
“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些,虽然如今我看着没阿父厉害,但你看这些,假以时日必定不差——”
小嘴叭叭一顿,分明还没影儿的事,经她一说,倒好像马上就能当皇帝般激动人心。李承度看似认真听着,实则越来越忍不住笑意。
“郡主。”他仍在座上,打断她,眉眼中很有些温和,“请过来些。”
“什么?”扶姣疑惑地看去,瞧不出他的意思,便不大乐意地往那边走了两步,正嘀咕有什么事,下一刻左脸就被那只手轻轻掐了下。
很轻的力道,一掐即撤,扶姣差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意识到后,那双眼果不其然地瞪圆了,看看他,再摸摸脸,“……你做什么?!”
“方才有只飞虫。”李承度很淡然道,手已经搭回了椅背,毫无做坏事的感觉,“已经帮郡主弹走了。”
那是弹吗,分明是掐罢?扶姣狐疑地盯着他,也有点不确定,毕竟李承度不像是那种会捉弄人的恶劣性子,他十七岁时就沉稳得像个老头了。
最后不大高兴地唔了声,“那你直接说就是,不可以随便掐脸。”
“好,下次一定。”李承度依旧是恭敬模样。
扶姣今日未施脂粉,脸蛋素净,捏起来的感觉很柔软,像是略带弹性的面团,细腻光滑,和李承度想象中别无二致。
那天看到渥丹的举动时,他就有些想试一试,只是克制了。但今日看着她在面前喋喋说道,总觉得那下面是一只憨憨的小狐狸,或者说是只摇着尾巴的欢快小狗儿,一时没忍住,就上手了。
可惜不能过多停留,时间再稍微长些,指不定要被咬。
“我说的这些,你觉得如何呢?”扶姣问他,仍是很自信的神色,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拒绝。
李承度确实也没拒绝,微微颔首,道:“兹事体大,请郡主容我考虑几日,再予答复。”
的确是件大事,不能轻易定夺,扶姣很大方地应了,“那就好好考虑罢,给你三日,你是个聪明人,定知道如何取舍的。”
在架势上倒把一些官场老臣学了个十足,不知方才那些忽悠人的话,是不是就是往日在宫里听多了模仿的,有模有样。只太稚嫩了,叫人难以重视,也只有李承度会耐心听她讲诉。
他最后还认真问了句,“有这样的资本,郡主去请侯爷,他未必不会答应,为何会来寻我?”
“阿父不行。”扶姣摇了摇头,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他不会去救舅舅的。”
她已经完全看清了,阿父根本就不关心舅舅的死活,如果阿娘还在,也许有那个可能……可能就如同世人常说的罢,人走茶凉,阿娘这个维系的纽带没有了,即便是她,也无法让阿父有所动容。
相较于近十年来只是见面,而没怎么关心过自己的父亲,扶姣内心更愿意当做亲人的,还是舅舅一家。
想到这些,扶姣有点低落,很快就恢复一如既往的模样,郑重对李承度道:“我相信你。”
…………
回郡守府的路上,扶姣脚步很是轻快,面上还有点儿小得意,脑海中仍不住浮现李承度最后那带着些许错愕的神色。
他肯定是被自己那一声相信给震撼了。扶姣无比确定地想,这是她从书中学得的方法,利在前,只能些许动人心,真正要收服一个人,还是要靠情、靠义、靠本事。
这三者她都不缺,收服一个李承度自然是不在话下。
相比于阿父,还是她更有当主公的资质罢。扶姣叹了口气,可惜她没有争天下的雄心,不然帮舅舅拿回江山也未尝不可,但那太累了,况且……舅舅连拿玉玺盖折子都嫌累,那个位置,他八成也不想再要了罢。
等救回舅舅,他们就寻个世外桃源,一家人吃喝玩乐,也很不错。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扶姣又从侧门溜进府,进倚阳居的刹那,忽然神色一顿,想起了什么,那个凶她的人,她忘了让李承度去找他算账!
犹豫的神色在面上闪烁不定,扶姣颇为苦恼,再走一趟,她觉得路太长很累,可是放下,她又不能咽下这口气。
长这么大,还没几人敢在她面前甩脸色摔门。
脚步无意识地慢慢往里挪,才要绕过墙角,就隐约听见了里边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