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度下令驻扎的营帐并不在正后方,远在一处隐蔽的小谷地,只有当地人才能找到,即便被沈峥反追,只要他不主动把人引来,他们是绝对寻不到的。
他率领众人追沈峥,这里只留了不足百人驻守。
王六策马回营,远远就有同袍迎上前来,见是他才放下长木仓,“怎么只有你一人,那边如何了?”
简单把情况说了遍,王六道:“快去烧热水,准备些吃食。”
同袍迅速应声,王六则带着人往主帐去。
叫王六佩服的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小郡主也表示打死都不换粗布衣,如果不是实在没力气,恐怕连这窝窝头也一口都不会吃。
他看着觉得既无奈又好笑,“主子在军中一切从简,没备什么适合郡主的东西,等回了城就好,先委屈郡主了。”
扶姣含糊地唔一声,慢吞吞嚼了个硬邦邦的窝窝头,觉得腮帮子疼,啃到一半就放下了。
她在帐内等李承度回来,不时掀起看一眼,直到夕阳没入地面,余光即将消失殆尽之际,前方传来滚滚马蹄声。
李承度位列队首,毫不停顿地直奔主帐而去,翻身下马,大步流星。他对王六微微颔首,刚一打开帐篷,一道身影就小炮仗般冲了过来,一把扑进他怀中。
王六微微一怔,识趣退下。
第六十六章 · ?
李承度被撞得闷哼一声, 微微后退,索性帐篷已经放下,外面的人无从看到帐内场景。
他抬手拍了拍怀中的小脑袋。
轻轻一下, 像碰触了什么开关般,让先前还能努力镇定等待他的扶姣眼眶唰得一下红了, 而后盈满泪水, 止不住地往外淌。
李承度发觉时,怀中已经传来了小郡主极力想忍住的呜呜声。他一顿, 垂首凝视了会儿, 没有顾忌那小小的抵触, 稍用力将下颌抬起,看着那满是泪水的脸蛋,和额角下颌处的青紫, 眼神微沉, 慢慢地给她擦拭。
呜……扶姣开始还觉得丢脸, 想扭过头不让他看,可是李承度恰到好处的钳制让她根本动不了。脸颊上力道轻柔, 想想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扶姣干脆就不挣扎了。
“你好慢, 过了整整两日才救出我。”哭了会儿, 扶姣不忘控诉。
“嗯。”
“沈峥欺负我的时候, 你都没有及时赶到。”
“是我的错。”
“他还说要把我带回洛阳,再也不让我走了。”
“不会。”
…………
即便抽噎得厉害,扶姣依旧一边打嗝一边告完了状, 这时候已经完全成了只哭花脸的小猫。无法, 她眼泪太多了,脸上好几处青青紫紫, 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最后,她道出目前最大的委屈,“这里都没有我能换的衣裳,那个窝窝头好硬……”
“明日就能回城。”
“嗯。”扶姣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问他,“沈峥抓到了吗?”
李承度道没有,洛阳援兵及时赶到,挡住了他们的人,但最后他捉住了随沈峥而来的两员大将,那是以前跟着宣国公身边征战的老将之子,分量亦不小。
看他淡然的模样,这样的结果好像不差,扶姣懵懂应声,被他牵着走到小凳前,坐下,见他转身取了药膏来,刺鼻的味道让她下意识往后缩,“我不要,好臭——”
“这是见效最快的药。”李承度道,视线掠过扶姣的手背等露在外面的肌肤,基本能确定这些伤口是磕碰而来。
扶姣含着泪拼命摇头,表示宁愿淤青多留两日也不要攃这么难闻的药膏。
李承度不勉强她,起身去看她说疼得厉害的后脖颈,稍稍翻开衣领,能清楚看到那一块确实泛着红,好在没有更多淤血。有点和她所想不同的是,直接了当地用手刀绝对比迷药的伤害要小得多,只是感受起来会更疼而已,不过这点小事,无需对她解释得太清楚。
“无事,用热巾敷几次就能好。”李承度伸手轻按两下,极小的力道也让扶姣眼泪再度奔涌,不停喊疼。
她太怕疼了,李承度也分辨不出是自己用力不当还是她感知过于敏锐,便收回手,“我不动了。”
“……真的吗?”
“嗯。”
得了肯定回答,扶姣才犹犹豫豫地又缩回他身边,牵住了他的袖口。她这会儿正是最依赖李承度的时候,一点都不想和他分开。
李承度略一思忖,干脆就着扶姣坐立的姿势,一手绕到她双膝前,一手放在背后将人抱起,走去放到榻上,“那去唤军医来看看。”
“我不要。”扶姣抱着他不肯撒手,扭头埋在他怀里,“不要见别人。”
她这个模样太难看了,没换衣裳,还刚哭了一场,怎么能见外人。
但李承度不是大夫,仅能凭经验判断外伤的程度而已。她在沈峥那儿待了两日,自是要大夫看过才更放心。
于是轻声安抚,让她不再那么抵触,对外吩咐了句,须臾,便有人提着药箱入帐。
出乎意料,竟是个医女。
很少有军营会用女大夫,扶姣也知道这点,放在平时定会好奇,可是这会儿眼泪依旧没止住,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丢脸模样,就用东西挡住,叫李承度作二人间的传声筒。
医女是军医的徒弟,通身穿得朴素厚实,不施脂粉的脸仅算清秀,神色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她对遮挡物毫无异议,仔细诊脉后回禀道:“小娘子周身有十余处淤伤,这两日受了寒,脾胃应会受影响,多喝滚水热粥,少食辛辣刺激之物。”
说完从药箱中取出两个乳白瓷瓶,“早晚各攃一次,祛瘀消肿。”
隔着瓶塞能嗅到淡淡的草药清香,配了根细长的木柄勺,用它涂抹总不至于再遭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