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若是患上了感冒便格外地令人不适,风茗又恹恹地歇了半日,直到晌午过后方才起身。
她早在刚从案发之处回来时,便立即动手将祁夫人的委托调查得清清楚楚并传信交给了枕山楼,也因此将原本便未大好的病症加重了几分,不得不再休息一番。
那名外室徐氏本是西市勾栏里的头牌伶人,花名叫做展秋,约摸一年前不知为何被祁少府相中做了外室。西市勾栏也因此沉寂了好一段时间,才捧出了如今的轻鸿。
一年前……又是一年前么?
风茗思前想后,终究难以放下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案子不管。她指尖蘸上清水揉了揉额角,待神思清明起来,便起身离开了客房。
客店之中的廷尉寺衙役皆是行色匆匆,除却守住客店的大门和几处偏门之外,倒也不太约束客人们的行踪,想来是因为案发现场的取证已经结束。
也正因此,风茗便得以较为顺利地来到了此时并无一人的案发现场之外。
仓库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尸体早已被运走,风茗凝视着那处干透了的血迹。她思索着初次见到尸体时的情形,这才想起了一个一直被她所忽略的细节——按照店小二的说法,他根据尸体手上的那把玉骨折扇便立即认出了祁臻的身份,那么有没有可能,这就是凶手所希望的呢?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既然凶手希望发现之人第一时间认出尸体的身份,又何必多此一举地蒙上一块灰布呢?
她摇了摇头,这也或许与凶手的目的无关,而是他的作案手法之中,灰布有着什么必不可少的用途。但既然说到了手法,尸体没有拖动的痕迹,凶手是如何离开仓库的呢?秘密……在灰布之上么?
风茗转而看向仓库的屋顶,从这里刚好可看见天窗的一线,那也是在仓库大门上锁的情况下唯一的出口。
在没有任何垫脚物的情况下通过天窗离开仓库,可能吗?
风茗的目光落在了院角的枯井之上。
枯井上的横杆中央有一片青苔被清理得很干净,只需要稍稍细看一番,便能察觉出这处异常。
“原来如此么……”风茗走近几步细细端详一番,低声喃喃了半句,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或许能辨认出凶手的方法。
那么廷尉寺的人,有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思虑既定,风茗便立即转身打算离开此等是非之地,再寻个机会探听探听廷尉寺的调查进度。
然而在她刚刚走到回廊之上时,便听得前方的拐角外传来了一阵争闹声。风茗犹豫了片刻,还是驻了足,在拐角处静静地听着。
“我可真是奇怪了,怎么现在写这种话本的人也讲究起了什么清高风骨?”阴阳怪气的男声嗓音粗砺,听来便令人尤为嫌恶,“写的剧情这么遮遮掩掩的,放出去谁爱买?还有这话本的唱词,说什么‘暖玉灯边拥’,还有这句……写得这么隐晦,存心不想揽这活儿是吗?”
“……”另一人似乎沉默着,并不答话。
饶是如此,风茗还是听出来这分明是句艳诗,此人多半只是个低价收购这类艳情话本转手去坊间贩卖的书商。
只是她静心听了一番话本之中的词句,却是又觉得此中的风格颇为似曾相识。
正尴尬之时,又听得那男人继续怒道:“我给钱可不是来给自己做赔本买卖添堵的!我让你写什么,你就得照做,懂吗?”
另一人依然不做任何争辩。
风茗实在对此人的污言秽语有些难以忍受,然而谨慎起见,便仅仅是暗中探头循声看向了那两人。只见那仪态举止颇显猥琐的男子正随手地将数枚铜子洒了出去,铜子四散滚落,不少便落入了满是泥淖的排水沟中。
他对面的青年淡漠地道了一声“多谢”,便不再看他,平静地弯下身子,一枚一枚地捡起了那些散落的钱币。
风茗虽看不清年轻人的面容,却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不正是此前裴珩一案中,被她随手拦下询问状况的学生么?
“装什么正人君子,还不就是要钱?”
“阁下说得也不算是错,多谢了。”
不料对方当真应下了自己的话,那男子先是哑然,而后啐了一口又讥诮着讽刺了几句,然而颜宣也仍是无动于衷。这一下反倒是男子尴尬了起来,他虽是舍不得用这价格买下此等索然无味的话本,但终不可将那撒出去的铜钱收回,便也就愤愤地拿着那一沓尚未装订的纸张,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风茗见此,觉得那人实在欺人太甚,偏偏他又不算是理亏,也只能暗中白了他一眼,帮颜宣拾起了几枚滚落得较远的钱币,而后走上前去交给了他:“给,落得有些远了,可别漏掉。”
颜宣似乎有几分惊讶,但依然温和地对风茗笑了笑:“……麻烦姑娘了,多谢。”
他的手上沾了些淤泥,隐隐地有些腥臭的气味,风茗倒也不甚介意,大大方方地将钱币放到了他的手中。
“剩下的……太脏了些,我自己来吧。”颜宣急促地低声说了一句,便转身蹲下,继续去捡排水沟里的钱币。
风茗心绪颇为复杂地看着他,以致于并未察觉到有人接近。
“想不到客店里还是有这些滋事之人。”一只手蓦地将数枚粗略抹去了表面污泥的钱币放到了颜宣手中,尽管沾了不少淤泥,但仍隐约可见白净修长的手指。
颜宣闻声抬起头来,这一次却露出了几分仓皇与无措:“是……你?”
风茗也是很有些惊讶:“苏寺丞?你怎么……”
“方才问完后总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看看。”苏敬则此刻衣角也沾了些泥水,状况并不比颜宣好多少,却犹是一副从容谦和的模样,没有一丝破绽,“左右案子的事也是孟少卿在主持,而我需要问询的下一位证人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请到。”
客店之外的证人?风茗在心中暗暗生疑。
颜宣勉强地笑了笑:“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是交上去的稿子不太合主顾的心意罢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稍等。”苏敬则翻过手看了看沾染的淤泥,语气中是半开玩笑的意蕴,“瞧我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太好直接回去继续调查,不知可否去你的学堂之中借光清理一番?”
“自然可以。”
风茗心知这多半只是个借口,他二人想必是有些不宜宣之于众的话要谈,便也就顺势道:“两位慢聊,客店之中的房客不好随意出入,我便先告辞了。”
辞别了这两人后,风茗一面思考着如何能探知廷尉寺的调查进度并说明自己的看法,一面向着客店的客房所在走去。虽说孟琅书与苏敬则皆非不通情达理之人,但若是以局外之人的的身份,想要让自己的看法取信于人也并不算简单之事。
“轻鸿姑娘,苏寺丞还需要一些时间方可返回,若是不介意,可以到屋内暂且休息一番。”
“既是官家的事情,哪有什么介不介意的说法?我去屋里等着便是。”
不经意间飘入耳中的一段对话让风茗精神一振:苏敬则方才不是还说下一位证人一时也到不了么?更何况轻鸿每晚远在西市勾栏登台演出,能为这里的什么事情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