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贞,你也看到了,这片枫林的白天和夜晚,是很不一样的。”
玉衡填埋完尸体之后,只是向着林中略微又走了几步,便猛然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循声回过头去,却并无太多惊讶之色,只是微微颔首:“太妃娘娘。您不担心被长秋宫发觉?”
“她?只怕是要去含章殿折腾一番了。明日的朝会,可不好应付。”
玉衡牵起一个了无温度的微笑:“太妃娘娘倒是了解得透彻。”
“即便是在这里,你还是要称孤为……太妃?”明仪太妃忽而低声地轻笑,却分明是带着些许无奈,言语之间不觉便改换了自称,“不过这时候四下无人,或许我倒是可以叫你……阿衡?”
玉衡一时默然不语。
“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阿峥本欲为女儿取名为‘衡’,但依照谢景行的意思,气象宏大未必是好事,故而这最后也便只是她私下里对其女的称呼罢了。”明仪太妃轻叹了一口气,复又说道,“原来你还是记得‘衡’字何解的,那时我便认出来,你才是她的长缨……不,阿衡。”
“她的期望,我岂敢忘记?太妃娘娘——”
“不。”明仪太妃听到此处,立即便出言打断了玉衡的话语。而她的目光在触及到玉衡的时候,忽而变得渺远了起来,声线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怀恋,“不是什么太妃……我是玉宛嵘,你的母亲玉宛峥的妹妹。”
“……姨母。”玉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自然是记得。衡者,任权均物、度量世事,以及……匡正天下。”
说到“匡正天下”四字时,玉衡的语调中不经意地带上了些许的疲惫与不甘:“其实她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自从方才开始,玉衡便已是这一副反常的模样,再不是平日里玩世不恭言笑晏晏的做派。
“她毕生的愿望,也终究只是个愿望罢了。”明仪太妃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似是怀恋,““阿峥的心境胸怀不输男子,也曾以‘白露’之名与意园名士唱和抒怀——但也仅此而已了。”
玉衡的目光远远地投向了黑暗的湖水:“我听闻,她曾是闻名洛都的颍川才女。”
“是啊。”明仪太妃轻轻地笑了一声,“出阁前的那时候,阿峥样样都比我出色,家中父母的目光也永远都是停留在她身上的——我直到入宫前,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她……”
玉衡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那黑暗的湖水,言语之间却是再懒得做半分修饰:“依照这样的情况,你更多的该是嫉妒。”
“她是个很有见地的人,也时常和我说上许多。”明仪太妃仍旧笑着,并不因为玉衡的冒犯之语而恼怒,只是语气却渐渐激动了几分,“嫉妒?或许是吧,不过比这更多的是,我想成为足以和她比肩的人——换得父亲哪怕再多一点点的关注。”
她说到此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略微平复了一些心情。转而看向了玉衡:“但其实我很清楚,她身上令我着迷的东西,是我一生也不会有的。”
“哦?”玉衡面色似是无悲无喜,一片反常的平静。
“知道最后一次相见之时,她说了什么吗?”明仪太妃不待玉衡回答什么,便又径自答道,“她说,金丝鸟笼内的生活她早已厌倦,但如今才知道,鸟笼之外,其实也根本没有足以生存的树林。”
“……”玉衡平静的神色骤然裂开了一条缝,她微微蹙眉,似乎很有些痛苦地扶着额头,“倒也像……母亲会说的话……”
“可她至少也曾破城而出,我却是一辈子在里面画地为牢了。”明仪太妃亦是叹惋,“或许这便是我永远不及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