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茗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目送着那名侍女离开,又隐隐听见了门外铁链重新锁上的声音。
藩王生事?
风茗握了握手中的小瓷瓶,只觉得太阳穴轻轻地跳了一下,心有不安。
……
夜色深重,而昭阳宫之中,却是灯火通明。
赵王在左右近侍的簇拥之下,浑然不顾宫闱之禁与含章殿中已不能自理的天子的颜面,声势颇大地一路来到了昭阳宫的正殿上。
他来到寝殿之中抬眼望去,只见明仪太妃一袭华丽的妃子具服端坐在玉榻之上,金簪玉饰熠熠生辉。她半垂着眼眸,眼尾绘着蝶翼般的一线胭脂色轻轻挑起,在摇曳的烛光之中更显得面色白皙而神情柔和。两侧的锦屏半开半掩,更添了几分萦回掩映的幽美之感。
“宛嵘?”见明仪太妃的神色不似往日的庄重淡漠,赵王自是心中暗喜,试探着唤了一声,却并未听见答复。
他却也并不需要什么答复,屏退了左右近侍之后,便大步地走上前去在明仪太妃身畔坐下,抬手便要揽过她的腰身。
而明仪太妃仍旧不曾开口。
正在赵王揽住明仪太妃的腰身意图靠近之时,她的身体却已循着赵王的力道直直地倒了下去。
或者说,这应当已是她的尸体。
金钗珠翠沿着她散开的长发纷落如雨,在地面上碎裂出一阵琮琮的脆响,宛若濒死者奋力的悲鸣。明仪太妃的尸身已虽冷硬,面上残存的一缕神色却又依旧如生。她半垂的眼眸与若有若无的笑意之中含着似欣然又似迷惘的柔情,却不知在最后一刻的幻梦之中究竟见到了何人。
赵王已然眼疾手快地起身避开了倒下的尸体,他面含惊怒之色俯视着这一身华服的尸体,半晌才扬声开口:
“来人!”
……
地牢里仍旧是阴暗而湿冷,铁锈般的腥甜气味如见了生人的厉鬼,浓重沉厚地扑面而来。
玉衡阖眼抱着膝盖蜷缩在牢房最深处的角落休憩着,仿佛这里的幽暗才能为她带来一瞬的安逸。赵王竟也信守了承诺,自明仪太妃走后,便有宫中的女医官奉命来为她止了血,而狱卒也再未拷问过什么,倒是给了她些许喘息之机。
她远远地便听得有脚步声靠近,却并不打算睁眼去看,更不打算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以免泄露出自己已然恢复了些许体力的真相。
玉衡便仍旧蜷缩着在角落里假寐,直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自己的牢房外。
“谢小姐。”
她这才懒懒地抬了抬眼,开口时声线已然喑哑得不成模样,却仍是那般漫不经心:“又是你啊……你也不嫌这里脏得紧……”
“你竟然还开得出玩笑。”破军瞥了一眼牢房之中,到底因为光线太过昏暗而放弃,“来替殿下带几句话罢了。”
“哪个殿下?”玉衡缓缓地笑着,喑哑的声线听来却是沉沉的刺耳,“赵王……还是河间王……”
“并无差别。”
“……我明白了。”
破军沉默了片刻,直入主题道:“明仪太妃今晚薨了。”
“是谁……咳咳咳……”玉衡心绪一动,却不料扬声质问之时也牵得自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是自尽。”破军锁着眉头略微退了一步,斟酌了一番说辞后又道,“殿下盛怒之下……对太妃的尸身颇有不敬,却也发现了她口中含着的半块白虎符。”
他一口气说罢,却是等了许久也不曾听见牢房中人的答复。正待再次开口之时,才听得玉衡平静得近乎压抑的话语:“有何‘不敬’?”
“……你不需要知道。”
“你这是将我视作三岁小儿来戏弄?”玉衡低低地冷哼一声,似有讥讽之意,“既然是替他传话,又岂有只说一半的道理?”
“总之,太妃约摸是觉得赵王无论如何总不至戮尸泄愤,因而计划着用自己的尸身将白虎符送出洛阳宫吧?到时再由那名出宫的女官取出兵符,便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了。”破军仍旧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玉衡的质问,“——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白虎符……”玉衡似是兀自叹息了一声,默然半晌,又道,“我能见见她么?一具尸体,想必赵王殿下不会介意。”
“我即便连昭阳宫的门都不曾进过,也听闻了些许风声……你还是不要见到为妙。”
牢房之中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一片寂静之中,破军隐隐地听得牢房之内似有极力压抑着的紊乱喘息,而若有若无的新鲜血气萦绕在牢房内外。
“所以……这样的传话目的何在呢……”良久,玉衡方才低声嗤笑起来,却又不得不停了停稳住了声线,只是听来仍旧滞涩,“通知我的死期?那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此事你倒是可以放心,谢徵尚在,你或可作为筹码。”破军无声地笑了笑,“‘那位’殿下也不希望你死得如此轻易——话已带到,告辞。”
他不愿再和玉衡多纠缠什么,转身便举步向着石阶的方向走去。而就在他沿着幽长的甬道渐渐远离了那间牢房的铁门之时,却骤然听得一声倒地的闷响。破军愣怔了片刻,终究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甬道。
待得那脚步声彻底地消失得不可闻,原本似已昏迷倒地的玉衡猛地睁开了眼,眸光清明而冷静。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铁门外不远处正守卫着此处的狱卒,暗暗地松开了握紧的双拳,却并未抬手拭去下颌与唇角的血迹,亦不去看手心上被生生掐出的血痕,只是重又淡淡地阖上了眼,只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