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残破的光景令风茗心下微微悚然,她不及多想,已然了无犹豫之意地踏入了旧书房之中。屋内那扑面而来的焦糊之气瞬间溢满了风茗的口鼻,呛得她不住地咳嗽起来,几乎便要直不起身。
饶是如此,风茗仍是勉力扶着那些焦黑的木质家什,支撑着自己跌跌撞撞地绕开倾颓的木架横梁,向着旧书房的深处走去。纵然是尚且立着的木质家什也已在这场大火中变得脆弱不堪,只是轻轻一碰,便簌簌地脱落着尚有余温的灰烬。
“九妹,这里很危险,别再走了!”风蔚赶至门外高呼一声,见风茗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仍旧在屋内踟蹰着搜寻,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举步走入旧书房之内,却在看清了她恍惚欲泣的神色之时,又默然地收回了手,只是静静地跟随着她。
风茗兜兜转转地寻得一处尚可落脚的地方,来到了旧书房的最深处,她似是看见了什么,急急地便要跑上前去。
“小心!”风蔚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砰”!
一根 焦黑的横梁几乎是贴着风茗的脸砸在了她的身前。
风蔚眉头紧锁,低声恳求道:“九妹!就算只是为我想一想也好,别再向前了。”
“三哥,”风茗忽而轻轻地开口,抬起手缓缓地指向了前方,声音飘飘然地好似随时便会飞散,“你是不是……一早便看见了?”
沿着风茗所指之处看去,恰可见不远处坍塌的书架旁,有一具焦黑的尸体被拦腰压在了一根横梁之下。
“……不错。”风蔚斟酌了片刻,目光略有些躲闪,却仍旧如实答道,“但我们并未找见足以确认尸体身份的……遗物,故而暂且不能确定。”
风茗却是轻叹着摇了摇头,阖眼苦笑道:“可以说一说么?那时尸体的情况。”
“那时这里还不曾坍塌得如此厉害。”风蔚不自觉地将她的手臂握得紧了些,“不知尸体究竟死因如何,只是勉强可看出是被砸断了脊梁骨,而临死之时……他似乎还仰首面朝那处密道入口,只是不知究竟在看什么,也不知为何并未有挣扎爬动的痕迹。”
“密道?”风茗忽而神思一振,“有没有去看过?”
风蔚于心不忍,却也只是摇摇头,指着前方的一处乱石废墟:“九妹……那时密道口已经塌得彻底。”
“三哥,”她垂下眼看了过去,哀求的话语宛如梦呓,“挖开看一看吧,就只看一眼,好不好?”
“时间不多了,”风蔚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却又旋即冷静下来,低声劝慰着,“何况这里是官署,待得洛阳宫那边稳住了局势,少不得会抓住把柄问罪的——如今风城元气大伤,万不可惹火上身。”
风茗垂着眼帘,再不言语。她的目光四下里游离着,却是在触到地上的一物时蓦地滞了滞。
她缓缓地蹲下身来,不顾风蔚警示的目光,险些跌倒地探手拔出了一柄插入地面的短剑,轻轻抹去了剑身之上沾染的灰烬。
泛着天青色光泽的剑锋依旧是明澈而锋利。
“三哥,剑鞘还在我这里,”风茗反反复复地擦拭着剑身,几乎便要被剑刃划开肌肤,而她的目光朦胧游离,却又不知究竟是想起了什么,“他……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风蔚正待再思索一番如何作答,却已倏忽间察觉到了屋顶簌簌而落的焦糊木料。他攥住风茗的手臂,不由分说地便拉着她向外跑去:“快走,要塌了!”
风茗这一次却并未挣扎,紧紧握着手中的袖剑,任由风蔚将自己拖向了门外。
两人甫一跑出这间旧书房,那屋顶便是轰然塌陷,连带着四面墙壁亦是大多倾颓下来,带起了浓重而呛人的烟尘与灰烬,亦是埋葬了风茗的最后一点念想。
“先生……”风茗回首看时,梦呓般地低声喃喃着,却是再也支撑不住疲惫不堪的身体,猝然瘫倒下去。
当真便是如此作结了么?
风茗仍旧清晰地记得,就在数日前的开市前夕,沈砚卿尚且还说着“你且放心”,为她戴上了那支精巧的昙花簪。就在前两日,他尚且说着“来日可期”,游刃有余地将自己推出了那水深火热之地。
她记得他素来散漫闲适的模样,好似此间万事都入不了他的心头,却又只消数日便对初来乍到的自己了如指掌。
也记得他那时面对着拘谨无措的自己总是宽慰地笑一笑,不厌其烦地将枕山楼中的例行事务一遍遍地讲授。
更记得在她来到洛都的第一个上元,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那日傍晚夕阳的斜晖,漫不经心地笑问她可有兴趣见一见中原的灯会。
她记得与他有关的一切,只是记忆之中的人或许再也不会带着些许从容的笑意出现在她的眼前,调侃似的唤一声“九小姐”了。
视线之中的一切忽而渐渐模糊起来。
“九妹!”风蔚一惊,忙不迭地蹲下身来接住了她瘫软无力的身子,紧紧地拥在怀中。他微微低首抵着她的发顶,一手怜惜地轻拍着风茗的背,只是低低地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三哥……”风茗神色黯然地轻唤一声,却还不及再说些什么,喉中便有一阵腥甜排山倒海似的涌了上来,携着沉重的无力感,将她拖入了虚无的幻梦之中。
洛都的三年,又何尝不也是一场虚无的幻梦呢?
——朝天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