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茗片刻也未阖眼地忙碌过了两个昼夜,终究是在第三日清晨之时,听得枕山楼外再无敌人的喧嚣,只是一片萧索的静谧。
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数名亲兵簇拥着风蔚,自正门踏入了枕山楼的大堂。
“……三哥?”彼时风茗正在大堂中疲惫不堪地倚着尚且完好的桌椅休憩,却在瞥见风蔚身影的一瞬,猛地直起了身来,“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九妹?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见得风茗这副憔悴的模样,风蔚心下一动,挥手屏退了左右的亲兵,快步上前。
“也不知究竟是谁如此看得上枕山楼,接连骚扰袭击了两日。”风茗勉力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好在他们今日似乎并未再现身。”
“这是自然,赵王已经伏诛,余下的自是一哄而散了。”风蔚扶住了她的身形,低声道,“没事了,且去休息片刻吧。”
风茗却是执拗地站直了身子:“三哥……你还不曾告诉我,廷尉寺那边情况如何。”
风蔚的目光有一瞬的躲闪:“你问的……又究竟是谁的情况呢?”
风茗的眸光黯了黯,禁不住垂下了眼帘。
“父亲他……没有死,只是经脉俱断,日后或许都只能在阁楼中静养了。”
风蔚这话说得委婉,风茗却是心中明了,他这是打算以身体抱恙之名,软禁风连山继任城主。
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有几分滞涩地开口:“是……他的手笔?”
风蔚颔首道:“先前我曾问过沈先生会对父亲如何,那时他便说,他与父亲不同。”
“不同么……”风茗径自苦笑了一声,叹道,“那么,他眼下又在何处?”
“我们发现了……”风蔚说到此处,却是在风茗几度变幻的神色之中猛地一警醒,改口道,“不,尚且还不能确定。”
风茗猛然站起了身来攥住了他的衣袖,原本已颇为疲惫黯淡的眸光蓦地迸出几点极亮的异样光彩:“带我去看。”
“不可,廷尉寺本不是风城势力所属……”
风蔚一言未毕,而她已然果断的松开了手中的力道,一言不发地转身便疾步走了出去。
“九妹?!”风蔚情急之下唯有召来下属简短地吩咐了几句,大步地追上了她,“不要冲动。”
“三哥放手。”风茗被他擒住了手腕,一时挣脱不得,最终唯有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神色已重又平静下来,“我若是当真冲动,哪里还会有耐心在枕山楼等到今日?”
见得风蔚的神色似有一瞬的松动,她复又轻叹道:“此去北上,我是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了,生也好死也罢,三哥总该给我一个道别的机会。”
风茗的话语说至最后,已有了轻微哽咽似的颤抖,风蔚一时心下不忍,悄然地松开手来:“为防万一,我与你同去吧。”
“多谢……”风茗低低地道过一声谢,而后复又快步地沿着市坊间的道路向着廷尉寺走去。
乱象初定的洛都街道之上难免仍是一片狼藉的萧条冷落,沿街的商铺无一例外地借势门户紧闭,而道路之上散落着各式残破断裂的兵戈与战甲,昨日尚未融化的积雪中混着刺目的殷红。
风茗原本只是疾步走着,待得廷尉寺的屋檐已在视线之中渐转清晰之时,却已是不由得快步跑了起来。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兴平五年时并州的那个悠长夏日,身后不可回头,而眼前亦不知去往何方,只是灼烫的日光如今已换做了刺骨的寒风,凌凌地刺得她眉眼生疼。
“九小姐?”廷尉寺中尚在收拾着残局不曾撤离的下属们抬眼看向风风火火闯入此处的女子,却在辨认出她眉目的那一瞬惊讶得低声惊呼,语气之中是令风茗心绪更为不宁的慌乱,“您怎么来了?”
风茗也并不与他们多做饶舌,长驱直入地问道:“沈先生呢?”
“他……”
风茗飞速地环顾了一番四下的景况,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一缕直入灰白天穹的突兀黑烟,叶也不待将将来到身侧的风蔚开口,旋即指着那黑烟质问他们道:“是不是那里?”
“九小姐,您听我们解……”
这一次不待他们将话说完,风茗便已抬手猛地拨开了他们的身形,提裙跑了过去。
“九小姐!不可!”下属们急急地出声喊道,只是碍于身份之别,终究也不敢贸然出手阻拦,其间略微机灵些的便转而看向了风蔚,“三公子,您快去拦着些吧。”
风蔚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只是嘱咐道:“你们尽快将此处的冗杂之事处理完毕,洛都已非久留之地。”
“是。”
……
旧书房之中的火势应是将将熄灭,屋檐之上犹自有一缕缕的黑烟升腾而起,于灰白的天穹之上久久地逡巡徘徊,好似一群浑浑噩噩的死灵。
木门已被烧得焦黑,颓然地歪倒在一旁,尚且矗立着的墙体洞开着一处黑黢黢的空洞入口,一如被剜去眼珠的眼眶,悲凉而沉默地注视着步伐已逐渐踉跄的风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