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营地的安保果然漏洞百出。
斯蒂芬从其中一个摊位上买了一些中东菜。虽然很好吃,可他没有什么胃口。他只是单纯需要一些卡路里提供能量。他一边吃,一边沿着营地在马路上来回走动;然后他又回到了大门处。
没过多久,一辆大型货运卡车抵达。它上面珍贵的货物就是更多的难民;有着深浅不同的黑色肤色,穿着斯蒂芬认为是北非的典型服装。据他猜测,有些人还是来自叙利亚,尽管这样的旅程需要穿越千万公里波涛汹涌的大海,才能抵达意大利西海岸。这是一趟难以想象的艰险旅程。
在他的脑海里,他能听到脆弱的船只甲板在吱嘎作响;橡皮艇如浮木般拍击在水面上的轰鸣;马达工作时发出断断续续的挣扎声;婴儿的哭声,海浪的拍击声,海鸟的鸣叫和猎猎作响的狂风。他闭上双眼,为这些他听到的声音而颤抖——这些他本不该听见的声音令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他逐渐平静下来,擦去汗水,再次把纸巾收好。你瞧啊,他对脑海里的她说,我一向非常小心。
一如既往,所有都是为了他的缪斯女神。
超过三十名难民从新抵达的卡车上下来,站在难民营入口附近,旁边就有两名警卫,没带配枪,武装带上只有白色的枪套。他们正指挥这些人进入一个事务处理站——也就是一张狭长低矮的桌子,旁边坐着四名救助工作人员,面前放着一些写字夹板和笔记本电脑。
斯蒂芬走得更靠近些。这里太拥挤了,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他旁边是一对闷闷不乐、精疲力竭的夫妇——他们两岁大的孩子同样疲惫不堪,已经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这家人走到桌子旁,那位丈夫说:“我是哈立德·贾布里尔。”他向他的妻子点头示意,“她是法蒂玛,”然后他伸手拢了拢孩子的头发,“这是穆娜。”
“我是拉尼娅·塔索。”站在他们面前的女人说。双方点头示意,彼此都没有握手的意思。哈立德穿着西部的——牛仔裤和假冒的雨果·博斯牌t恤。法蒂玛围着围巾,穿着长袖长袍,不过也穿着牛仔裤。他们两人都穿着运动鞋。小女孩穿着一身黄色套装,是迪士尼某个角色的样式。
那位审查他们护照的女士,拉尼娅,有一头深红色长发,编成两条长发辫,搭在后背上,几乎及腰。她屁股后面的对讲机和脖子上挂着的徽章表明她是政府部门的员工。斯蒂芬认真观察了她几分钟,然后推断她是个有资历的老手,也许还是营地主管。她很有魅力,有罗马式的漂亮鼻子,她的皮肤是深橄榄色的;这些都表明她的意大利血统来源于希腊血统或突尼斯血统的混合。
难民们按照程序回答着相关问题。啊,天啊,斯蒂芬心想,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法蒂玛的声音。那种“气泡音”——是声带微颤发出弱声音调的一种声音——他很清楚,被这种发音困扰的女性要远多于男性。这种刺耳的挫声,持续影响着发音的质量。
她一直在不停说话。
哦,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声音。
拉尼娅在计算机中键入了一些数据。她用阿拉伯语在一张三乘五的卡片上写下一些信息,然后把卡片递给法蒂玛,接着法蒂玛向她提出了一些问题。整个对话过程中,她始终眉头紧锁。似乎她是在对拉尼娅说,承蒙这个国家恩惠,如果她能留在这里,她能做些什么,诸如此类的话。
这位主管耐心地予以答复。
当法蒂玛再次开始说话时,她的丈夫哈立德,温柔地对她说了些什么——他有相当令人愉悦的男中音。法蒂玛便不再说什么,而是点点头。她只是又说了几个字,斯蒂芬觉得那应该是在道歉。
整个交流过程就此结束。这对夫妻手里拿着一个背包、两个大塑料袋,抱着他们的孩子,径直朝一排长长的队伍最后走去,随后消失在营地里。
突然间,出人意料地,有音乐声炸响,是中东音乐。声音来自前排的一顶帐篷,一群年轻人在那里安装了一个cd播放机。阿拉伯世界的音乐很奇怪:它没有主题,也没有叙事,缺乏西方熟悉的时间控制和循序渐进。那更像是一首有声调的诗,反反复复,却以其特有的方式愉快人心,独具魅力,甚至会使人充满迷幻的遐想。
如果说阿里·麦塞克的喘息给斯蒂芬的华尔兹提供了节拍,那么这种音乐就是来自身体内的嗡嗡声和哼哼声。
无论如何,这音乐让他平静下来,并扼杀了黑色尖叫的萌芽,出汗似乎也减少了。
法蒂玛停下脚步,把她那美丽又稍显怪异的脸转向这群年轻人。她皱着眉头,用她那带着嘶嘶声的嗓音朝他们讲话。
场面显得很尴尬,接着其中一个人把收音机关掉了。
由此看来,她不仅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怪,而且不喜欢音乐。
欧忒耳珀不会喜欢她的。
而招致缪斯的愤怒从来都不是明智的。你当然知道她们很迷人。她们是优雅的生物,安静地生活在封闭的艺术和文化世界中,在奥林匹斯闲荡;但同时,她们当然也是奥林匹斯最强大无情的神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