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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2 / 2)

“这些鸡蛋真是太棒了,”汤姆说道,“‘这些鸡蛋非常好吃’。这么说对吧?”

“对的,对的!非常好!来点咖啡吗?”

“一杯格拉帕酒。”莱姆斩钉截铁道。

“好的。”

“不行。”这次是汤姆。

侍者注意到私人看护坚定的眼神和摇头的动作,又悄悄朝莱姆递了个眼色。意思大概是:也许现在不行,不过晚一点儿就可以上格拉帕酒了。莱姆会心一笑。

他透过硕大而厚重的玻璃窗向外张望,发现迈克·希尔的豪华轿车刚在酒店正门前停好。萨克斯下了车,然后伸展了一下四肢。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衣服上满是灰尘。而且,那是什么?她的衬衫上有一块血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看向汤姆,这位私人看护同样眉头紧锁。

那位司机,大块头,古铜色皮肤,毛发浓密的男人——十足的意大利人——跳下车,想把她的小行李包从后备厢里拎出来。她摇摇头,谢绝了这个没什么必要的绅士礼仪;那个包最多也就十磅重。他们简短交谈了几句后,他点点头,然后加入旁边的几个司机一起抽烟去了。以莱姆对意大利人的观察来看,这是一种交谈方式。

她来到莱姆和汤姆这里。

当她走进大厅,汤姆就站起身,喊道:“阿米莉亚!”

“出什么事了?”莱姆的声音僵硬,“你受伤了?”

“还好,我没事。”她坐下来,一口气喝干了整杯水,“不过……”

“噢,该死的。是个陷阱?”

“是啊。那个作曲家。他搞到一支大口径的步枪,莱姆。”

莱姆歪着头说:“埃尔克莱呢?他应该跟你在一起的。”

“他也没事。我当时以为他被击中了,不过作曲家大概用的是机械瞄准镜不是狙击镜。他射偏了,埃尔克莱也就躲过一劫,他就地倒下装死。有一颗子弹擦着我身旁飞过,然后我马上趴下,以开枪作为掩护,之后我们走下了小山。”

“你没受伤吧?”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几处擦伤,然后低头瞥见自己衬衫上棕褐色的痕迹,做了个鬼脸:“有点擦伤,砂石还是什么的,不过希尔的司机那时已经报了警,他们真的很快就赶到了。科学技术警察现在应该在侦查现场。不过对于他是从哪里伏击我们的,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何况他就只开了两枪,所以估计他把子弹壳也带走了。我希望他们能找到子弹。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在用金属探测器。埃尔克莱留在那里帮忙了。”

这个作曲家的装备齐全。先是绞索,然后是刀子,现在又是步枪。

好吧,这样一切都变了。从现在起,在每个现场,他们都要假设他正在附近并且伺机要阻止他们。

不管他的目标任务是什么,从魔鬼的手里拯救世界也好,希特勒转世也罢,都重要到令他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是杀掉警察,以确保他能够完成任务。

萨克斯啜饮着莱姆的咖啡;神情自若,一如每次结束这种冲突之后的样子。大概只有单调沉闷和安静会令她紧张。她接了个电话,听了一下,然后挂断。

“是埃尔克莱打来的。他们没能找到枪手射击的地点,而且他已经绕开或者通过了他们设置的所有路障。他们找到了一颗子弹。看起来像是点二七〇口径的温彻斯特步枪子弹。”

这是一种非常流行的打猎用步枪子弹。

莱姆大致讲述了斯皮罗发现他们未授权调查,指责他们试图为加里·索姆斯脱罪,不过后来又有所缓和的经过。

“是碧翠丝告发的吗?”

“不是,她根本不知道这不是官方调查。我觉得但丁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侦探。之后我们还是言归于好了;或者说,达成了一个共同认可的观点。从现在开始,我们也算是与他联手。”

接着莱姆又说了证物分析的详细情况,那些是从娜塔莉亚公寓的屋顶,也就是袭击发生的地方采集的。还有一些证物是从加里的公寓采集的。

“听起来进展不错。”

“还要等待罗马对于约会迷奸药物的分析。还有一些埃尔克莱从加里那边取得的沙土样本。咱们还是先去警察总署吧。看看咱们的朋友是否足够谨慎,连装填那把福猎枪的子弹时也戴着该死的乳胶手套。”

“法蒂玛!”

听见这个友好的声音,法蒂玛·贾布里尔转过身,看到拉尼娅·塔索正在从两排帐篷中间拥挤的走道中挤过来。这位女士总是脸色严峻——法蒂玛自己也差不多如此,而此时她正在微笑。

“塔索主管。”

“拉尼娅,拜托,请叫我拉尼娅。”

“好的,就按你说的。不好意思。”法蒂玛放下她的背包,里面装满足足十公斤的医护用品,还有她手里拿着的纸包。她伸展着她那几乎被压断的后背,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我听说了婴儿的事!”拉尼娅说道。

“是啊,两个人都安然无恙。母子平安。”

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前,法蒂玛刚刚作为助产士帮一位母亲分娩。在成千上万个这样的“村子”里,生孩子并不常见,但是这个女婴是一个里程碑,是卡波迪基诺机场今年第一百个新生儿。

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对突尼斯夫妇给她取名为玛格丽特,取自于十九世纪末意大利国王的王后。

“你一切都好吗?”拉尼娅问道,“在医务室这里。”

“是的。这里的设备都不错。”她朝着那一背包的医疗物资点点头,“尽管有时候我觉得像个战地医生。总是跑来跑去的,固定擦伤的膝盖,包扎烧伤。人们都很粗心大意。一个男人从小贩那里买了些山羊肉。”法蒂玛朝外面的围栏瞥了一眼,那边都是商贩的货摊和贩卖亭,“然后他居然在自己的帐篷里生起火来!”

“不是吧!”

“他们本来会窒息的,要是他们的儿子没有跑过来对我说,‘为什么妈咪和爹地都在睡觉呢?’”

“又不是游牧民族,真是的。”拉尼娅说道。

“可不。真正部落里的人了解如何在帐篷里生活,清楚什么安全,什么危险。这些人是从托布鲁克的郊区过来的。他们都会没事的,可是他们衣服上留下的厚重烟味就永远也无法去除了。”

“我会去发一些传单,列明人们不应该做哪些事。”

在拉尼娅的注视下,法蒂玛拾起背包。这个难民笑了笑,也许这是她第一次向这里除了她丈夫和穆娜以外的其他人展露自己的情感。她指着那个用纸包着的包裹:“这是个奇迹!我妈妈从的黎波里寄来了一些茶。那上面给我的地址是那不勒斯的‘卡普奇诺’接单中心。”

“卡普奇诺?”拉尼娅大笑起来。

“是啊。可它居然能送到。”

“这可真是个奇迹。意大利的邮局大概熟知一些错误的邮寄地址实际指的是哪里。”

两个女人彼此点头道别,接着就又各自去忙了。法蒂玛再次背起那个大背包,她回到帐篷里,放下这个重负,和她的丈夫打招呼,然后举起女儿并拥抱了她。哈立德看起来心情不错。而且,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我亲爱的丈夫?”

“我最近听说有个工作机会,也是咱们这个庇护所认可的。有个突尼斯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他有一家阿拉伯语书店,而且他也许会想雇用我。”

贾布里尔曾经非常喜欢自己作为教师的工作——他热爱语言,热爱故事。自从“解放运动”之后,这一切都成为泡影,他只好改行经商。但是这一行他做得既不称心也不成功(主要原因是,比起建立民主政府,街上的男人们更愿意四处抢劫)。法蒂玛对她的丈夫微微笑了一下,但随即看向了别处……她没有把自己心中所想说给他听——她知道这件事无法成行。过去的几个月里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明白,想要简单地重操旧业,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在意大利过上愉快的家庭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她感到一抹绝望压上她的双肩,便不自觉地将怀中的女儿抱得更紧了。

现在她的丈夫还是如此天真,而她不忍心破坏他的期望;当贾布里尔说起那个书商要在营地外面和他一起喝茶、询问她要不要一起来时,她便答应了。她尽力不去回忆那些关于她和丈夫初次约会的那个晚上,两个人一起喝茶的片段;那是在的黎波里的巨大广场上,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广场是殖民时期由意大利人建造的,最早名称就叫作意大利广场,现在叫作烈士广场。

解放运动……

她愤怒地哆嗦起来。

笨蛋!疯子!是谁在摧毁着这个世界,是谁……

“怎么了,法蒂玛?你的脸色,看起来满是忧虑?”

“哦,没什么,我亲爱的丈夫。咱们走吧。”

他们走到外面,把穆娜托付给邻居照看,那是个有四个孩子的妈妈。她的帐篷就像是个非正式的儿童托管中心。

于是夫妻二人一起走到了营地后面。那边有几个临时出入口,实际上就是在栅栏上割开的口子。安保人员也知道存在这些出入口,但是没有人前来阻止人们从那里溜出去买东西或者去见朋友和亲人——那些已经通过庇护审核后搬到营地以外的人。他们此刻就从栅栏的缺口处俯身钻了过去,走在一排小树和低矮的灌木丛之间。

“哎呀,你看。”法蒂玛说道。当她停下脚步时,贾布里尔又继续向前走了一小段路,走到了树木尽头。树丛间满是含苞待放的花蕾,点缀在郁郁葱葱的绿叶之中。她想要摘几朵给自己的小穆娜,所以她俯下身去;突然之间,她僵在那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大个子男人突然钻出灌木丛。他白皮肤,身穿黑色衣服,头戴黑色棒球帽,脸上还戴着墨镜,他的双手还戴着蓝色乳胶手套。

这种手套正是她刚才接生小玛格丽特时使用的那种。

一只大手里举着看起来像是绞索的东西,看着像是某种黑色丝线做的。

她开始尖叫并且转身朝她的丈夫跑去。

但是这个不速之客的拳头却呼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下巴上,使她朝后倒去。一切恢复宁静,就像真主,赞美真主,一下子就让她不能再发出任何声响。

一个小时之内,作曲家案件负责小组就在那间无窗的作战室集结完毕,紧邻法医鉴定实验室。这次除了莱姆、萨克斯和汤姆以外,斯皮罗和罗西,还有贾科莫·席勒——那位沙色头发的特警队队员。

“你受伤了?”斯皮罗问道,他的目光停留在萨克斯的擦伤上。

萨克斯回答说她没事。

莱姆询问作曲家在伏击萨克斯和贝内利并逃脱之后,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

“没有,”罗西答道,“不过科学技术警队找到了他开枪的狙击地点。有他的匡威鞋印。他们使用金属探测机扫描了整个山脊,不过看起来他已经把弹壳带走了。”他摇了摇头,“而且很遗憾,我还要说件事,就是在找到的子弹上没有发现指纹,子弹本身也无法匹配国家犯罪武器数据中心的任何记录。我猜测那是他在此地获得或盗窃的武器。”

莱姆同意这个假设。作曲家是不敢一路从美国带一把枪过来的。就算可以合法操作,过海关时还是需要面对很多问询。

埃尔克莱·贝内利此时也到了,他边走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斯皮罗面带关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不要急,埃尔克莱。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我很好。这不是我第一次被人瞄准射击了。”

“以前就被射击过,林业警员?”

“是啊,一个盲人农夫以为我是个小偷,他觉得我要偷走他的宝贝种子。”埃尔克莱说着耸耸肩。

斯皮罗说:“言归正传吧,这颗子弹就只是一颗子弹而已。”

“正是如此。”

萨克斯说:“有目击者吗?”

“没有,我们搜索了整个区域,一无所获。”警官皱着眉说道,“这有点说不通,那样的武器看起来不太符合他的作案模式。”

萨克斯表示不赞成:“我认为他是在铤而走险。那种阿莫巴布药物已经告诉我们,他在遭受着恐惧的侵袭,一直惶恐不安。他的状况应该一直在恶化。”

莱姆问道:“他的武器会是从哪儿来的?”

罗西说:“在这里不算一件难事。手枪和自动武器都一样。没错,你可能需要找个地下交易场所;克莫拉甚至算是有个军械库。不过我猜枪是他偷来的。村镇里有很多人都打猎。”

莱姆接着说道:“从现在起,我们都要格外小心。假定各个现场的事都还没完。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吧?作曲家正在附近,拿着步枪或是别的什么武器。”

罗西说他会把这条信息发到执法频道上,向所有警员提示这个风险。

“那么,”斯皮罗对萨克斯说,“我从林肯那边得知,作曲家和仓库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关联?”

“的确不太可能。没有人看见符合他样貌的人。虽然有一些脚印,但是没有匡威鞋印。也没找到指纹。我已经把沙土样本留给了碧翠丝。也许她能检测出什么可以与他联系起来的蛛丝马迹,不过我认为希望相当渺茫。”

埃尔克莱说:“我想说我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我们吃完晚饭后,我用了整个晚上查看机场监控录像,想要找到某个类似作曲家的身影。不幸的是,大部分飞机都会经停罗马,我有几百卷带子要查看。看完这些录像就要花几周的时间。不过我至今都没有找到看起来像他的人。”

莱姆注意到了他的措辞。“我们”吃过晚饭后。于是回想起埃尔克莱发的那条短信,还有他看着丹妮拉·坎通的眼神。

碧翠丝走进办公室,她用充满激情的英文说道:“我拿到了那些检测结果。第一,你给我的沙土样本,埃尔克莱,取自加里·索姆斯的公寓,靠近闯入地点。未检测出任何独特物质,如果我们想要以此匹配其他地点,其他鞋子可以进行比对,不过目前这条线没什么帮助。”

她朝萨克斯点点头。接着,比起费力地讲英语,碧翠丝转向埃尔克莱。他翻译了她的话:“她在说从米兰的仓库取得的样本。是的,那些沙土与坎帕尼亚这里的沙土一致。当然,这是因为维苏威火山,这里的土壤中充满独特的火山灰颗粒。可是考虑到米兰和那不勒斯之间商贸频繁——每天都有大量卡车开往那里;所以那不勒斯的灰尘出现在米兰也不能代表什么。”

“不过,另一个痕迹就无法与坎帕尼亚或者那不勒斯联系起来了,那是你在一间仓库可以随处找到的柴油燃料、常规汽油……”他要求她把刚刚说的话复述一遍,接着又让她再说一遍。她皱着眉,慢慢地复述道,“二硫化钼和聚四氟乙烯含氟聚合物。”

他看着她,对她说了句意大利语。大概是确认什么,而她的回答语气激烈。埃尔克莱回答道:“我怎么能知道那些都是什么?”继而转向大家,“她说那是用于户外重型机械、升降机、传送带的润滑油,以及喷气式飞机的燃料。这也是仓库中的常见物品——卡车会从机场货物装载区带出来的东西。”

马西莫·罗西接了个电话。莱姆马上注意到他脸上浮现的焦虑情绪。

“天啊!”高级警监咕哝道,“作曲家刚刚又犯案了。在卡波迪基诺机场,那个营地,又是那里。”

“又是一起谋杀?”

“不是,是绑架。他留下了另一条绞索。”

莱姆说:“邮政警局方面是否已经开始监控流媒体网站?他再上传一个新曲子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然后他看了看萨克斯,对方点点头。“埃尔克莱?”

伴随着一声叹息,林业警员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车钥匙,他把钥匙串递到她手上,两个人就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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