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萨克斯和塞利托缓步走上了楼梯,楼道里满是松木清洁剂和油炉加热后的气味。
“他是怎么进来的?”萨克斯奇怪道。
“这男人神出鬼没的,妈的,他想怎么进来就怎么进来。”
萨克斯抬头看着楼梯井。他们停在了一扇门外,门上的名牌上写着:里克特/多布斯。
场面不太好看……
“进去看看吧。”
萨克斯推开了门,走进了露西·里克特的公寓。
进门后,面前是一位身材健美的女性,穿着运动衫,头发别在脑后。正在与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对话,听到他们进门后,她转过头,看向了他们,在看到他们肩颈处的金色警徽后,脸色沉了下来。
“你是管事的?”露西向塞利托问道,她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直接凑到了塞利托的身前。
“我是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官之一。”塞利托和萨克斯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露西将双手叉在腰上,说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露西大声说道:“你们明知道,外面有一个疯子在四处杀人,还留下这种时钟,却不告诉大家?我在那鸟不拉屎的沙漠服役了好几个月,可不是为了回来把自己的命交到这种操蛋的人渣手里,就因为你们不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通知给大家。”
他们花了很久才让她冷静下来。
“女士,”萨克斯说,“他的作案手法并不是先留下时钟做预告,再找时间过来杀人。所以他确实闯进了你的房间,你很幸运。”
露西·里克特确实很幸运。
大约半小时之前,一个路人看见一个男人从露西家的消防通道往楼顶上爬。他打电话报了警。钟表匠显然低头看到了路人,察觉到自己被人发现了,于是便逃了。
警方在附近搜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钟表匠的踪迹,也没有目击者看到长得像钟表匠的电脑合成图像的人。
萨克斯看了一眼塞利托,后者说:“很抱歉给您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里克特女士。”
“很抱歉?”露西嘲讽道,“你们应该尽早将消息公之于众。”
两位警探互相看了看对方。塞利托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会的。我们会让公共事务部门在当地新闻上发表声明。”
萨克斯说:“我们想调查一下您的公寓,他可能留下了一些证据。还想再问您几个问题。”
“稍等一下,我要先打几个电话。我的家人可能已经看到新闻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确实很重要。”塞利托说。
露西拿出了手机,接着又语气强硬地说道:“我说了,我要打电话,你们回避一下。”
“莱姆,你在吗?”
“开始吧,萨克斯。”刑侦专家此刻正坐在他的实验室中,通过无线电与萨克斯通话。他想起来,也许就在下个月或是几个月之后,萨克斯就会在头上或是肩膀上架上一台高清摄像机,将拍摄到的画面传回到他的实验室中,这样一来,他就能看到萨克斯所看到的一切,他们还开玩笑说,这是詹姆斯·邦德的玩具。但他感到心中刺痛,他想着,也许能为他配备高清摄像机的人,为他看世界的人,不会是萨克斯了。
他很快将这种伤感的情绪压了下去,并告诫自己,就像之前告诫那些为自己工作的人一样:现在外面还有一个逍遥法外的罪犯,将他绳之以法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而三心二意是抓不住他的。
“我们让露西看了钟表匠的合成图像,她没有认出来。”
“他今天是怎么进去的?”
“不知道,如果按他之前的作案手法,他应该是从前门撬锁进来的。但后来,我猜他上了楼顶,然后从消防梯爬进了被害人家中的窗子。他进了房间,留下了时钟,等待下手的时机,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又爬了出去。也就是这时,有目击者看到了他,然后他顺着消防梯爬到楼顶,逃走了。”
“他在被害人公寓里时,藏在了哪里?”
“他把时钟放在了浴室。消防梯通到公寓的主卧室,所以他也在主卧室里待过。”萨克斯停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他们在外面寻找目击者,但是没人看到过他,也没人看到他的车。也许他和他的同伙是步行过来的,毕竟,他们的suv在我们这里。”格林尼治村附近通有十多条地铁线,他们有可能乘坐其中的任何一条逃走。
“我不这么认为。”莱姆解释说,他认为钟表匠和他的同伙很可能是驾车来到这里的,因为在犯罪活动中,选择开车与否,是作案手法中的一点,而犯人的作案手法很少会改变。
萨克斯搜查了卧室、消防梯、浴室,还有钟表匠进出这些场所的可能路线。她还检查了公寓的楼顶,并没有发现维修的痕迹,她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了莱姆。
“什么都没有,莱姆。就好像他自己有一套防护服一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著名的法国犯罪学专家,埃德蒙·罗卡,曾提出了罗卡定律:凡两个物体接触,就会产生转移现象。罪犯必然会从犯罪现场带走一些东西,亦会留下一些东西。这条定律对于刑事调查来说,有些盲目乐观,因为有些时候,现场的痕迹太过微小,极不易发现,很难取证。或者是找到了明显的痕迹,但对案情毫无帮助。但是罗卡定律关于痕迹的理论没有错——凡有接触,必有痕迹。
但莱姆却常常会想,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极少见的罪犯,同自己一样敏锐,甚至还胜他一筹,并且精通刑侦调查技术。所以,他甚至可以打破罗卡定律,作案后不带走任何现场的东西,也不留下任何痕迹。钟表匠,会不会就是这样的罪犯?
“再想想,萨克斯……肯定还有些可查的线索,那些我们忽略的线索。被害人怎么说?”
“她有些受惊,还没回过神来。”
莱姆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要使用我们的秘密武器了。”
凯瑟琳·丹斯坐在露西家的客厅中,露西·里克特坐在她的对面。
露西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海报,还有一幅他们夫妻二人的结婚照,她的丈夫脸圆圆的,穿着军装,笑容可掬。
丹斯注意到,尽管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但眼前的女子异常冷静。正如萨克斯所说,她显然有心事。不过,丹斯感觉,困扰着露西的并不仅仅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表现出对于钟表匠事件的创伤应激反应;让她不安的另有缘由,且让她忧心已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再讲一遍事发经过吗?”
“只要能抓住那个狗娘养的,说几遍都行。”露西开始讲述,她当天上午从健身房回来,到家之后,发现了那座时钟。
“我有点心烦,听着那个时钟的嘀嗒声……”露西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她表现出了战斗或逃跑反应。丹斯引导她讲出了在异国服役时碰到的炸弹,“我当时以为那可能是谁买来的礼物什么的,但是它有点吓到我了。之后,我感觉有风吹进来,就四处看了看。我发现卧室的窗子开着,然后,警察就来了。”
“你没有发现别的异常吗?”
“没有,我记得是没有了。”
丹斯又问了她一些别的问题。露西·里克特既不认得西奥多·亚当斯,也不认识乔安娜·哈珀。她也想不到有谁会想要害她。露西试图回忆了一些其他的细节,但再讲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露西表现得十分勇敢(鉴于她对一个连环杀人凶手的称呼:“狗娘养的”),但是,丹斯觉得,那是因为在露西的心中,有其他的事情,让她有些顾不上刚刚经历的凶险。她的手臂和双腿摆出了明显的防御姿势,但这并不是欺诈行为的隐性表现,而是出于一种对潜在威胁的防卫。
丹斯觉得自己需要换一种策略,于是,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
“你这次回城里是有什么事吗?”丹斯随意地问道。
露西回答说,自己在中东服役,这次回来,是因为休假。一般休假时,她会和她丈夫——鲍勃,在德国团聚,他们在那里有些朋友,但是她这周四要在国内参加一个表彰会。
“哦,是这次阅兵游行活动的一部分吧?”
“是的,没错。”
“恭喜你。”
露西笑得并不由衷,丹斯注意到了她这一细小的反应。
她自己也露出同样的微笑。凯瑟琳·丹斯回想起比尔,她的丈夫,在获得局里颁发的英勇表现嘉奖四天后,去世了。此时听到露西的讲述,她突然又想起了从前。
甩甩头,压下似乎要翻涌而起的记忆,丹斯继续说道:“你刚刚从战场回来,就碰上了这种事,可真倒霉。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在中东服役,新闻报道有些夸大其词了。”
“总归是很危险的……但是,你看起来适应得不错。”
显然,丹斯在说反话,因为露西的身体语言表现得与之恰恰相反。
“哦,还好吧。不过是听命行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如是说,手指却紧紧地扣在一起。
“你在部队都做些什么?”
“我负责燃料运输,基本上就是开补给车。”
“很重要的工作。”
露西耸了耸肩:“算是吧。”
“能休假回来一定很好吧,我猜。”
“你服过兵役吗?”
“没有。”丹斯回答道。
“好吧,在部队里,有这样一条守则:永远不要错过任何一个放松和休息的机会。就算只是和上级一起喝饮料,也不要错过,因为你能和他们合影,以后还能把合照挂在墙上。”
丹斯继续引她倾诉更多:“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士兵会参加典礼?”
“十八个。”
露西此刻依然没有放松下来。丹斯猜测,她的紧张是不是因为要在典礼上发表几句感言?要知道,公众演讲给人们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高空跳伞。“这次活动规模有多大?”
“我也不清楚,应该一两百人的样子。”
“你的家人也会去吧?”
“哦,是的,他们都会去。典礼结束后还有个招待宴会。”
“就像我女儿说的,”丹斯说道,“聚会很棒,有什么好吃的?”
“不要想太多,”露西开玩笑说,“我们是在格林尼治村,也就只有意大利菜。烤意大利面、新西兰小龙虾、香肠。我母亲和姨妈会做些吃的,我会准备些甜点。”
“啊,那是我的最爱,”丹斯说道,“甜食……说得我都饿了。”她随后又说:“抱歉,我扯远了。”丹斯依然没有打开笔记本,她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的眼睛,说道:“还是说说今天的事。你刚刚说,你泡了一杯茶。放洗澡水,然后感觉到有凉风吹进来。于是你进到卧室,卧室的窗子开着。我刚刚问你什么来着?哦对,你有没有发现别的奇怪的地方?”
“没有了。”露西立刻回答说,就像之前一样,但她又皱起了眉头,说道,“等等,你知道吗……确实还有一件事,不太对劲儿。”
“真的吗?”
丹斯所用的策略,叫作“溢流”式问话。她已经确信,让露西心烦意乱的不仅仅是钟表匠的袭击,还来自她的海外军旅生活,不止这些,不知道为什么,露西对于即将到来的典礼也很介怀。丹斯将她的压力来源搞清楚后,开始不停地问她与之相关的问题,让她不断地习惯、渐渐适应压力,麻木她的心理防线,从而放松心神,想起被暂时封存的其他记忆。
露西站了起来,走向卧室。她一言不发,丹斯也站起来,跟着她。阿米莉亚·萨克斯也加入了她们。
露西四下打量着房间。
小心些,丹斯对自己说。露西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丹斯耐心地沉默着。有很多审讯员因为在这种关键时刻对受审者逼得太紧,而导致整场问讯失败。对于这种模糊的记忆,你只能静静地等着它自己浮现,不能用力过猛地强求。
观察和聆听是审讯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开口说话排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