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先开始混合,等我们操作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班尼依照莱姆的指示混合这两种化学物质,然后将这不同颜色的溶液——乙醇和四溴乙烷的混合物,一一倒入桌上的二十支试管中。
“抓一点加勒特的泥土样本放进最左端的试管,泥土会被分离,这就是我们的范本。等一下我们会取得这里所有住在不同地区职员脚下的泥土样本,如果有人吻合这个范本,就表示加勒特脚下的泥土可能是从那附近带来的。”
贝尔带来第一批职员,莱姆向大家解释他的做法。警长面露笑容,钦佩不已。“林肯,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罗兰堂哥大力赞扬你,果然不是吹牛。”
然而,半小时过后,实验证明这个方法完全无效。没有任何职员脚下的泥土与加勒特鞋纹的泥土相吻合。当最后一个人的样本放入试管中后,莱姆开始眉头紧皱。
“可恶。”
“无论如何,这个做法还是很棒。”贝尔说。
白白浪费了宝贵时间。
“要把这些样本倒掉吗?”班尼问。
“不行,绝对不要在还有没记录之前就把样本丢掉。”他厉声说,随即想起自己在指导他时不应该太粗暴;这个大个子之所以来这里帮忙,完全是因为亲戚的关系。“托马斯,来帮点忙。萨克斯曾向州警察局借到了立拍得相机,一定摆在屋里某个地方。你把相机找出来,把每支试管都拍下来,在相片后面标注该样本所属职员的姓名。”
看护托马斯找出了相机,开始工作。
“现在来分析萨克斯在加勒特养父母家发现的东西。检查那个袋子里的裤子——看看裤腿翻边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班尼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袋,仔细检视裤腿。“有东西,是一些松针。”
“很好。它们是自然掉落还是被砍下?”
“砍的,看来很像。”
“太好了。这表示他曾碰过松树,为了某种目的而砍下枝叶。这个目的可能和犯罪有关,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猜想,松叶应该是用于伪装的。”
“我闻到了臭鼬味。”班尼说,嗅了嗅这条裤子。
莱姆说:“阿米莉亚提过了,但这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至少目前还看不出来。”
“为什么?”班尼问。
“因为无法将野生动物和某个特定区域联系在一起。如果臭鼬完全静止不动说不定还有帮助,但会动的就不行。现在来看裤子上的其他线索。剪一块布下来,拿去做气相色谱分析。”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莱姆检查其他从那小子房间里取来的证物。“托马斯,让我看看那本笔记本。”托马斯捧起笔记本为莱姆翻页。笔记本里只有一些画得很差劲的昆虫图案。莱姆摇摇头。笔记本一点帮助也没有。
“其他书呢?”莱姆用头指向萨克斯从那小子房间带回来的四本精装书。第一本是《微小的世界》,不知道被读了多少遍,书页都已脱落。莱姆注意书上有许多段落被圈起、画线或打上星号,但这些被特别标注的文字都没有显示出任何和这小子可能的躲藏地有关的线索,只是一些和昆虫有关的琐事。莱姆看了一会儿,便叫托马斯把书拿开。
接着,莱姆开始检查加勒特藏在黄蜂瓶里的东西:零钱、玛丽·贝斯和这小子家人的照片、一把老钥匙以及一捆钓鱼线。
零钱大都是皱巴巴的五元和十元纸币,此外还有几枚银币。莱姆发现钞票空白处的标记对案情没什么帮助(许多歹徒会把消息或行动计划写在钞票上——最快消灭证物的方法,就是拿这张钱去买东西,将记号证物倒入货币循环流通的黑洞中)。莱姆要求班尼用波里光——一种特殊光源——照在钱上,并发现这些纸钞和银币上至少有一百个不同的指纹残印,数量多到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相框和钓鱼线上也没有价格标签,无法据此追踪加勒特可能常去的商店。
“三磅钓线,”莱姆说,看着这卷线轴,“线很细,对吧,班尼。”
“用这种线很难钓到翻车鱼,先生。”
荧幕上出现这条裤子的分析结果。莱姆大声念道:“煤油、氨水、硝酸盐、还有莰烯。托马斯,麻烦你,再做一个图表。”
他开始口述。
次要犯罪现场——加勒特房间
臭鼬味
切断的松针
手绘昆虫图案
玛丽·贝斯和家人照片
昆虫图书
钓线
钱
不明钥匙一把
煤油
氨水
硝酸盐
莰烯
莱姆盯着写字板上的表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托马斯,请你打个电话给梅尔·库珀。”
托马斯拿起电话,凭记忆拨了号码。
库珀在纽约市警区刑事鉴定组工作,体形重量可能只有班尼的一半。他长得像个胆怯的书记员,实际上却是当地刑事实验室一等一的好手。
“让我来跟他说,托马斯。”
托马斯按下一个按钮,一会儿,电话上便传出库珀尖细的声音:“喂,林肯,看来你现在并不在医院里。”
“你怎么猜到的,梅尔?”
“用不着太多推理,来电显示说这是帕奎诺克郡政府的电话号码。你的手术延期了吗?”
“没有,我只是来这里帮忙处理一件案子。听着,梅尔,我时间不够,马上需要一种叫‘莰烯’的物质的资料。你听说过这东西吗?”
“没有。但你等等,我马上调出资料。”
莱姆听见一连串键盘敲击声。库珀还是莱姆见过的最厉害的打字高手。
“好了,出来了……这真有趣——”
“我不想听笑话,梅尔,告诉我信息就行了。”
“这是烯的一种——碳氢化合物,从植物中提取而来。它曾是杀虫剂的一种成分,但在八十年代早期被禁用。它最主要的用途是在十九世纪时被用来当煤油灯燃料。在当时它还处于发展状态——用来代替鲸鱼油,就像今天的天然气那样普遍。你在追踪某个不明嫌疑犯吗?”
“他不是不明嫌疑犯。梅尔,大家都知道他是谁,只是找不到他。旧油灯?所以如果从莰烯判断,可能表示他曾躲在某个建于十九世纪的建筑里。”
“有这种可能,但还有其他可能性。资料上说,现在莰烯只用于制造香味。”
“什么香味?”
“大部分是香水、刮胡水和化妆品。”
莱姆深思了一会。“这种香水产品中莰烯所占的百分比有多少?”他问。
“很少,大概只有百分之一。”
莱姆经常告诉他的刑事鉴定小组的成员,在分析证物时绝不要害怕做大胆推论。然而,现在他却感到极大的困扰:那两个女人存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他目前仅能选择这些潜在线索中的一条深究下去。
“我们把赌注压在这条线索上,”他宣布,“我们要假设这莰烯是来自老煤油灯,不是香水,并且根据这个判断行动。现在,听好,梅尔,我要寄一把钥匙复本给你,我需要你帮忙追查。”
“这很简单。是车钥匙吗?”
“我不知道。”
“房间钥匙?”
“不知道。”
“近代的吗?”
“没有头绪。”
库珀怀疑地说:“也许没我想象的那么容易,但还是寄过来吧,我会尽量想办法。”
挂断电话后,莱姆叫班尼复印钥匙的两面,然后传真给库珀。接着他试着用无线电对讲机和阿米莉亚联络,但却不通。他改拨她的手机。“喂?”
“萨克斯,是我。”
“无线电怎么了?”她问。
“收不到信号。”
“莱姆,我该往哪儿走?我们已经渡了河,但他们的踪迹到此就没了。而且,老实说……”她压低音量低声说,“这些本地人都不肯安静下来。而露西只想把我煮了当晚餐。”
“我已经做完基本分析了,但还不知道怎么依据这些资料行动——我在等从黑水码头工厂过来的那个叫亨利·戴维特的人。他应该随时会到。不过听好,萨克斯,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我在加勒特遗落的鞋底泥土中,发现明显的氨水和硝酸盐。”
“是炸弹吗?”她问,声音一沉,透露出些许惊慌。
“最好事先提防。还有,你找到的那卷钓线太细,钓不了什么大鱼。我猜他是用来当牵动机关的绊绳。走慢点,小心陷阱。如果你看到某个看来像线的东西,要记得那可能是机关。”
“我会的,莱姆。”
“少安毋躁。我希望很快就能给你指示。”
加勒特和莉迪娅又走了三四英里。
太阳高挂在空中,现在应该是正午时分,就算不是也十分接近,此时的天气热得就像汽车排气管。莉迪娅刚才在采矿场喝下的水早已在体内挥发,现在她又热又渴,几乎要昏倒。
加勒特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点,他说:“我们快到了。那里很凉快,我还在那儿存了水。”
这里地势空旷,有断断续续的森林和沼泽。没有房舍,没有马路,只有支岔庞杂的古路向不同方向散开。若有人追踪至此,绝对无法分辨他们究竟会往哪条路走——这些古道乱得就像迷宫一般。
加勒特朝其中一条窄路点点头,这条路左边是山岩,右边是二十英尺深的山沟。他们沿着这条路走了约半里才停下。他回头张望。
确定后面没有人追来,他便钻入灌木丛中,拿了一条像钓线似的尼龙绳出来,将这条线贴近地面横拉过小路,不知情的人几乎无法看见。他把绳子系在一根木棍上,再以木棍撑住一个三四加仑大小的玻璃瓶,里面都是乳白色的液体。玻璃瓶外沾有一些液体残渣,她闻到一种气味,顿时惊恐不已——瓶里装的是氨水。这是炸弹吗?她心想。身为急诊室护士,她救治过几个在家里制造炸弹而被炸伤的青少年。她记得很清楚他们焦黑的皮肤被爆炸震裂崩碎的样子。
“你不能这么做。”她低声说。
“少说废话。”他弹了一下指甲,“等我处理好我们就回家去。”
回家?
莉迪娅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他拿树枝遮住玻璃瓶。
加勒特拉着她继续往小路走,丝毫不理会逐渐加剧的酷热。他现在走得更快了,她必须费尽力气才能勉强跟上。加勒特变得越来越脏,身上沾满尘土和枯枝残叶,似乎每远离文明社会一步,身体便随之一点一点蜕变成昆虫。这使她想起一些本该在学校里读过,但却从未看完的故事。
“那上面。”加勒特撇头指向一座山丘。“那里有我们可容身的地方。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海边。”
她的制服已被汗水浸透,白上衣最上面的两粒扣子已经松脱,露出里面的白色胸罩。那小子不时瞥向她胸部圆鼓鼓的肌肤,但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在这个时刻,她已不管他想从她身上拿走什么,只想赶快逃离太阳,到一个凉快点儿的阴凉里去。
十五分钟后,他们终于逃出树林进入一片开垦地带,走到一座四周生满芦苇、香蒲和草的老磨坊前。这座磨坊傍河而建,但这条河大部分已被沼泽吞噬,使得磨坊一侧的建筑业已坍塌。碎石堆中矗立着一个烧黑的烟囱——这被称为“谢尔曼纪念碑”,当年这位将军在行军向海边推进的过程中一路烧屋毁舍,所到之处都留下这种烧黑的烟囱。
加勒特带她踏进磨坊的前半部分,这个部分当时并未被烈火烧着。他推她进了大门,顺手将厚重的橡木门关上,拴上门闩。他站在门口仔细听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跟来,才拿出另一瓶水递给她。她强忍住把整瓶水喝干的冲动,先喝了一大口,在口中含了一会儿,感觉干裂的嘴巴触及清水的刺痛,接着才慢慢咽下。
等她喝完水后,他拿走水瓶,解开捆缚住她双手的胶带,但接着又把她的手拉到背后重新捆住。“你非绑不可吗?”她生气地问。
他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似乎以此回答了这个蠢问题。他把她拉坐在地上。“乖乖坐在这儿,闭紧你的鸟嘴。”加勒特在她对面的墙边坐下,闭上眼睛。莉迪娅抻长了脖子望着窗户,聆听外头是否有直升机或沼泽汽艇或搜救大队救难犬的吠声,然而她只听到加勒特的呼吸声。这使她感到彻底绝望,似乎上帝真的完全把她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