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见尖叫声了。”他喃喃地说。
“哦,这就是卡拉的点子了。她认为我们可以请卡德斯基对观众说,他们要先中断表演几分钟,好让一家电影公司进入帐篷拍摄一个场景,内容是关于马戏团里失了火。为了让电影公司现场录音,他请所有人在看到信号后就一起大声尖叫。那些观众都兴奋极了,他们表演得比预期的效果还好。”
“不……”“魔法师”喃喃地说,“这是……”
“是魔术。”莱姆对他说,“这全都是魔术。”
由“无法移动者”表演的“脑部戏法”。
“我要开始勘查这个现场了。”萨克斯说,皱着眉头向这间屋子扭了个头。
“没问题,没问题,萨克斯。我是怎么回事?我们待在这里聊天只会让现场持续受到污染。”
在重重手铐脚镣和左右各一名警员的挟持下,这名杀手被拉起来往门外走。这次,他再也不像上次被捕时那样趾高气扬了。
就在两名特勤小组的人准备把莱姆抬下去时,朗·塞利托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她就在这里……”他瞟了一眼萨克斯,“你要亲自和她说吗?……”接着,他对她摇了摇头,继续听了一会儿,脸色有点难看。“好吧,我会转告她。”他挂断了电话。
“是马洛打来的。”他对萨克斯说。
马洛是巡警队的队长。怎么回事?看着塞利托难看的脸色,莱姆不禁觉得有些纳闷。
塞利托继续对萨克斯说:“他希望你明天上午十点去总部,是有关你晋升的事。”接着,这位胖警探皱起眉头,“他有些事要我转告你,是关于你在测验中的成绩。他刚才怎么说的?”他摇摇头,看着天花板,满脸的困惑表情。“到底是怎么说的呢?”
萨克斯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不过莱姆却发现她有一根指甲开始对拇指的皮肤发动攻击,但很快就被她抑制住了。
这时,塞利托才打了个响指。“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说你获得了全警局有史以来第三的高分。”他皱起眉头,看向莱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愿上帝慈悲——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没人比她的分数更高了。”
快跑,上气不接下气。
但走廊却像有一英里那么长。
卡拉在灰色的亚麻油地毯上狂奔,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不是已故的埃里克·威尔,也不是他发了疯的助手亚瑟·罗塞,更不是奇幻马戏团那场又酷又炫的火海魔术。不,她想的只是:我还来得及吗?
奔跑在阴暗的走廊上,鞋底乒乒乓乓地撞击着地板。
飞快经过一扇扇开启或关闭的房门,她听见电视和音乐声,听见在这个星期天探访时间即将结束之时,来访的家人和病房里的人互道再见的谈话声。
听着她自己回荡在走廊里的脚步声。
她在母亲的房门外停顿片刻,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以调匀气息。此时的她感到紧张万分,超过登台表演之前的准备时刻。她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这个房间。
先沉默了一下,她才开口说:“嗨,妈妈。”
她的母亲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便露出了微笑。“哎呀,看看是谁来了?你好啊,亲爱的。”
哦,天啊。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卡拉心想:她清醒了!她真的清醒了。
她走过去拥抱了这个妇人,拉了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你好吗?”
“很好,不过晚上有点儿冷。”
“我去把窗户关上。”卡拉站起身,把敞开的窗户关好。
“亲爱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今天晚上很忙。妈妈,我会告诉你我今天做了什么事,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卡拉简直兴奋极了,她忙问:“你想不想喝杯茶或什么的?”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六个月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向妈妈倾吐出来。但是,她告诫自己:放慢速度。她的这些经历对于现在还十分虚弱的母亲来说,实在太刺激了一些。
“什么都不要,亲爱的……你能不能把电视关掉?我想和你好好说话。遥控器在这儿,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它。有时我不免胡思乱想,也许有人偷偷溜进来把上面的按钮乱换一气。”
“我真高兴能在你睡觉之前赶来。”
“为了和你说话,我当然要醒着。”
听见这话,卡拉不禁露出了笑容。接着,她母亲又说:“亲爱的,我刚才想起了你舅舅。”
卡拉点点头。她母亲的这位亲兄弟是家族的异类,他在卡拉还很小的时候,就只身前往西部,从此再也没和家里的人联系。每当家族聚会时,卡拉的母亲和外祖父母都不愿提到她舅舅的名字。但是,关于他的谣言却不断:他是同性恋;他是双性恋而且结了婚,但和一个罗马的吉卜赛人有奸情;他曾为了一个女人而射杀一名男人;他一辈子都打光棍,而且还是个嗜酒的爵士乐师……
卡拉一直很想知道他真正的事。“他怎么了?妈妈?”
“你想听吗?”
“当然想啊……告诉我他的故事吧。”她央求母亲,轻轻挨在她身边,双手握住了母亲的手。
“嗯,让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一九七〇年五月,也许是一九七一年……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只记得那是五月。你舅舅和一些军队的朋友从越南回来。”
“他当过兵?我从来没听说过啊。”
“哦,他穿军装的样子简直帅极了,不过,他们在那边的确受了一场煎熬。”她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舅舅最好的朋友就在他身旁阵亡,死在他的怀里,是个黑大个儿。后来,汤姆和其他伙伴便决定做些生意,以救济他们这位阵亡弟兄的家人。所以他们去了南方,买了一条船。你能想象你舅舅开船的样子吗?我实在无法想象。我觉得这简直是有史以来最怪异的事。他们开始了捕虾的生意,而汤姆也赚了一大笔钱。”
“妈妈……”卡拉轻声说。
这段记忆让她母亲面露笑容,她摇摇头说:“三条船……反正,他们的生意成功了,这让大家惊讶不已,因为汤姆看起来并不聪明。”母亲的双眼闪动着亮光,“你知道他对那些人怎么说吗?”
“怎么说?”
“只有傻人才做傻事。”
“这句话说得很好。”卡拉喃喃地说。
“哎,你一定会喜欢他的,珍妮。你知道他曾被美国总统接见,而且还去中国打过乒乓球。”
老妇人兴高采烈地继续述说几个月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阿甘正传》的故事,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女儿此时眼中已噙满泪水。卡拉的舅舅叫吉尔,但在她母亲的脑海中,他却变成了汤姆,显然把他当成了电影中的主角汤姆·汉克斯。就连卡拉的名字也成了珍妮,那是阿甘的女朋友。
不……卡拉绝望地想:我还是没有及时赶到。
母亲的灵魂来过又离开了,现在留在这房间里的只剩下幻象。
她的叙述开始变得零散杂乱,从墨西哥湾的捕虾船跳到北大西洋一艘遇上“完美风暴”的箭鱼船,一会儿又跳至那艘撞上冰山沉没的豪华游轮,而她的弟弟在沉船前,还穿着晚礼服在甲板上用小提琴演奏了最后一曲。这些印象、记忆和影像来自好几部电影和书籍,纠结在真实的回忆中,但最后卡拉的“舅舅”总是凭空消失,只留下一个个无疾而终的故事。
“他在外面,”这位老妇人总结说,“我知道他就在外面。”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卡拉再次坐近了些,轻轻把手放在母亲光滑的手臂上,直到她陷入沉睡。卡拉心想,至少,母亲在不久前曾清醒过。如果她没清醒,杰妮亚是不会突然打呼叫器找她的。
既然清醒过一次,她敢肯定,母亲就一定会再度清醒的。
过了好一会儿,卡拉才离开房间走进阴暗的长廊,心想,她也许具备成为表演者的天分,却缺少一种她最想要的技能:用魔术把她的母亲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回到过去那个上帝赐予她的温馨快乐的日子;在那儿,母亲的心智将清灵无比,清楚地记得一切与家人有关的记忆,在那儿,曾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巨大鸿沟终将变成一个魔术上的“效果”——暂时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