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地绕过第二个齿轮,两次滑倒在血中。还有一次,他的腿不自觉地猛踢,结结实实踹到她的臀部,她往前一个趔趄,跌向转动的轮齿。
她稳住脚步,脸差点擦到金属。又是一滑,稳住。“我是警察。”她重复道,“医务人员马上就来。”
“太糟了,太糟了。好痛。哦,好痛。”
她仰头大呼:“维修人员,维修人员!关掉这鬼东西!不是台阶,是驱动器。切断电源!”
该死的消防部在哪里?她检查了受伤情况,束手无策。她脱下外套,按住他腹部和大腿根部被割碎的皮肉。这对止血没什么用。
“啊,啊,啊……”他呜咽着。
她找寻可以切断的电线——她的后兜里装有锋利的弹簧刀,属于严禁携带品——但没有电线显露在外。造这样一台机器,怎么会不设置关闭开关?天哪!她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我妻子。”那人轻声说。
“嘘。”萨克斯安慰他,“没事的。”虽然她知道不可能没事。他的身体血肉模糊。就算活下来,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
“我妻子。她……你要去见她吗?我儿子。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你要自己告诉他们,格雷格。”她读着他的工牌。
“你是警察。”他气喘吁吁。
“对。医务人员会来这里——”
“把你的枪给我。”
“给你——”
又是尖叫。眼泪滑下他的脸颊。
“求你,给我枪!怎样开枪?告诉我!”
“我不能这么做,格雷格。”她轻声说。她抬手握着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掌擦去他脸上流淌的汗水。
“好痛……我受不了了。”一声比之前更响亮的尖叫。“我想要个了结。”
那种绝望的神情,她从未在任何人的眼中见过。
“求求你,看在老天的分儿上,枪!”
阿米莉亚·萨克斯犹疑着,然后伸手从腰带上拔出格洛克手枪。
警察。
不妙。不妙。
那个高挑的女人。黑色的牛仔裤,漂亮的脸蛋,还有,哦,红头发……
警察。
我在扶梯那儿将她甩掉,从商场的人群中穿过。
我猜她不知道我看见她了,但我看见了。哦,是啊,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掉进机器缺口里的男人的尖叫,惊得所有人都看过去。但她没有。她转过头,在亲切友好的星巴克里搜寻我。
我看到了她臀部的枪和警徽。她不是私家侦探,不是受雇保安,而是真正的警察。《警察世家》式的警察。她——
嗯,那是什么?
枪声。我用枪械不多,但用过手枪。那无疑是一把手枪。
令人费解。嗯,嗯,有哪里不对劲。那个女警察——根据她的头发,我称她为红——是计划逮捕别的什么人吗?难说。她可能是在追捕我,因为我制造的多起恶作剧。或许是前些时候,我留在纽瓦克附近泥塘里的那些尸体,他们绑着杠铃被沉下去——杠铃就是矮胖人士买来用个六七次就丢在一边的那种。关于那起事件,媒体没有只言片语,不过,嗯,那是新泽西。那个地方就是一个尸地。另一具尸体呢?不值得报道;大都会队以七分优势获胜!那么,她追捕我,可能是因为在那之后不久,曼哈顿一条昏暗的街道上发生的那起口角,那喉咙上“嗖”的一下:或者,是因为“北纬四十度”俱乐部后面的那个建筑工地,我在那里又一次留下了一包漂亮的断裂头骨。
在我剁啊砍啊的时候,有人认出我了吗?
可能。我,呃,长相、身高、体重都与众不同。
就这么想吧,她要抓的是我,还是谨慎为好……我得离开,这就是说得低着脑袋,耷拉着肩膀。收缩三英寸,可比长高三英寸容易。
可枪声?那是怎么回事呢?她在追捕比我更危险的人物吗?我稍后再看看新闻。
现在到处都是人,都在快速奔走。大部分人都没盯着我看,盯着高高的我、瘦瘦的我、长手长脚的我。他们只想出去,逃离尖叫和枪声。商店和美食广场开始变得空空荡荡。他们害怕恐怖分子,害怕身穿迷彩服的疯子出于愤怒或因为脑子坏了而对这个世界刺啊、砍啊、扫射啊。“伊斯兰国”,“基地组织”,“民兵组织”。人人自危。
我方向一转,从男士袜子和内衣区溜走。
前面就是第四出口、亨利街,走那边出去吗?
最好等等。我深吸一口气,现在别太仓促。首先,我应该脱下绿色外套和帽子,置办一些新行头。我躲进一家廉价商店,用现金买了一件中国造的意大利蓝色运动服。三十五英寸长,很幸运。这个尺码很难找。还买了一顶时髦的软呢帽。一个中东孩子一边摇铃说即将售罄,一边发短信,真是无礼。我想把他的头骨敲碎一块。但至少,他没有盯着我看。这很好。我把绿色带格子花纹的那件旧外套装进背包——外套是我弟弟送的,我不会扔掉。我把运动帽也装进了背包。
中国造意大利时髦客离开商店,回到商城。好了,从哪里逃走?亨利街?
不,不明智。外面有很多警察。
我环顾四周,看遍了每个地方和每个角落。啊,工作人员专用门。那里肯定有个装卸区。
我俨然就像内部人士一样推开门,用的是指关节而不是手掌(当然哪,指纹),经过一个“雇员专用”的标记。只是现在除外。
我想:多么幸运的时机,尖叫声响起的时候,红就在那架电动扶梯旁边。我真走运。
我低下头,稳步走着。走廊里没人拦我。
啊,这里有件棉外套挂在钩子上。我解下外套上的名牌,把那个亮晶晶的长方块别在胸口。现在我变成了礼宾部成员马里奥。我看上去不太像某个马里奥,但只能这样了。
就在这时,两个年轻的工人,一个棕色皮肤,一个白色皮肤,从我前面的一道门走进来。我朝他们点点头,他们也点头回应。
希望不是马里奥,或者他的好朋友。如果是,我只好伸手掏背包,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自高处而下,敲碎头骨。我从他们身边经过。
很好。
也不算好。有个声音传过来:“喂?”
“嗯?”我问,手摸向锤子。
“那边出什么事了?”
“我猜抢劫吧。也许是那家珠宝店。”
“那些傻瓜从来都没有安保措施。我该提醒他们的。”
他的同事说:“只有一些便宜货。锆石,这类垃圾。谁会为了一块锆石挨枪子儿啊?”
我看到一个送货标记,规规矩矩地跟着箭头走。
我听到前面有说话声,便停下脚步看看拐角。只有一个小个子黑人保安,跟我一样瘦得像树枝。我可以用锤子轻而易举击倒他,把他的脸敲碎成十片,然后——
哦,不,生活为什么这么麻烦?
又出现两个保安,一白一黑。两人都有我两倍那么重。
我往回躲。更加不妙。在我身后,也就是我刚刚走过来的走廊另一头,传来更多人声。也许,红和其他人在搜查这一带。
唯一的出口在我前面,那里守着三名保安。他们活到今天,也逮到了机会敲骨头……或者电击,或者喷射喷雾。
我,夹在中间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