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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没(1 / 2)

光绪二十一年的春节惨淡无比,宫中取消了所有的祝贺庆典与宗亲宴会,朝廷内外密切关注着威海卫的消息与命悬一线的北洋水师。

时值一年里最热闹的春节,寻常百姓家里尚有欢声笑语,可层层宫阙内的风却寒冷肃杀,与几月前宫内倾尽所能为皇太后庆贺六旬万寿的盛大热闹场面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自皇上来探过婉贞福晋的病,婉贞福晋身上也渐渐畅快了许多,白天的时候已能够出院来随意走动,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食欲也比原先好了许多。

时值春节,虽国家正与日本起战,可春节最基本的礼数总不能少,除夕当夜载潋同兄长们在祠堂内向阿玛上过了香,便往婉贞福晋房中来一同用年夜饭,一同守岁。载潋在除夕当日特意穿了一身红地绉绣五彩丹蝶大袄,头上的珠花与流苏等也都换了红色,就连花盆底鞋上嵌着的珠穗子,静心也特意挑了红色的来给载潋穿,就为了能让婉贞福晋瞧着喜庆些。

载沣领着弟弟妹妹几人往福晋房中去,听得府外传来零零星星几声烟花爆竹的声响,不禁摇了摇头叹气道,“今年这春节,又有谁是真正的高兴呢。”

载潋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兄长身后,载洵听罢了载沣的话,神情也颇有几分黯淡,却强打了精神道,“哥哥,如今朝廷有难,我们在府里过年,就尽量节俭些,只是这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更何况大额娘刚大病一场,我们无非是为了讨她高兴,图个热闹吉利罢了。”

载涛的神情仍旧轻快,对自己两位兄长笑道,“五哥六哥,我们做臣子的,如今不能为皇上分担些什么,唯独有照顾好了额娘,让皇上放心,才算是略尽绵薄之力了。”

春节的气候冷得令人耐受不住,几日前下了场零零星星的雪水,从思谦堂到后院的回廊檐下便都结了冰挂,载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瑛隐急忙提了斗篷来替她披,载潋却一把挡下来,回头对瑛隐道,“不用了,前头两步就到,不用费这功夫。”载潋回头时没瞧见阿瑟,心里不禁纳闷儿,时值春节,她在京城里又没有亲人,能上哪儿呢?

于是载潋便问瑛隐道,“阿瑟上哪儿去了,怎么没跟着?”

静心便上前来回话道,“格格,王爷刚才吩咐,要请岳家父子过府来一块儿过年,阿瑟姑娘便跟着去了,等会儿就回来。”载潋回想起往日里两人见面时的说说笑笑,又想起两人年龄相仿,所学知识也相同,他们的父亲又都效力于北洋水师,难免会觉得投缘。

载潋想到这里,忽然懂得了些什么,却没说些什么,只是含着笑点了点头,道,“好,等他们过来,就领着他们先见过了额娘。”载洵却是个后知后觉的榆木脑袋,同阿瑟与卓义相处了那么久,却仍旧什么异样也没有察觉,此时听了静心的话,不禁笑话道,“哟,这俩人却是怎么了,倒成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

载潋跟着三位兄长进额娘的暖阁时,见阿玛两位侧福晋刘佳氏和李佳氏也都在房里,正陪着额娘用茶闲叙,二人见了他们兄妹进来,便也都起身,颔首站在了婉贞福晋身边。

载沣几人径直从两位侧福晋面前走过,并不需要见礼,走到婉贞福晋面前才依次跪倒,三跪三起后,四人齐声向婉贞福晋道,“孩儿等恭祝额娘新春如意,福体安康,万病回春,寿比南山。”

婉贞福晋听过了吉祥话儿,心里头高兴得很,挥手示意扶秋过来,扶秋步伐轻盈,手里捧了托盘,上头放了四只荷包,载潋等人依照顺序接过去,婉贞福晋才又道,“年前的时候,我照着你们每人的喜好做了几段络子,今儿个送给你们,往后戴在身上,也不算是忘了我…还有锭银子,只作薄意,为你们来年讨个平安吉祥。”

载潋几人双手举过头顶,将额娘赏的荷包接下,而后才磕头谢赏,“孩儿等谢额娘恩赏。”

载潋随着兄长起后,婉贞福晋才又挥手示意了李妈妈过来,指着李妈妈手中捧着的一些珍贵绸缎对刘佳氏与李佳氏两位侧福晋道,“年前太后赏的些云锦,给你们去做几身儿新衣裳吧。”

两位侧福晋忙行蹲礼,颔首道,“奴才谢福晋赏赐。”

随后众人才入席,婉贞福晋坐在正中主位,右侧分坐载沣、载洵、载涛与载潋,左侧依次坐着刘佳氏与李佳氏。

婉贞福晋在载沣耳边低语了两句,载沣便点头,拍手示意站在外头的张文忠与顾文孝都进来,在载潋等人所坐的圆桌旁又添了桌子与圆凳,请府里各院掌事的谙达和姑姑们都入座,静心也在桌上落了座,留瑛隐站在载潋身后伺候着。

载洵院里掌事苏和泰与载涛院里掌事阿林保也都入了座,外头伺候的人才陆陆续续端上年夜饭来。

载潋见静心等人也都入席一同用膳,不禁对额娘笑道,“额娘作善降祥,来年一定会平平安安,身体康健的。”婉贞福晋却笑,望着载潋道,“额娘一把年纪,只为图个热闹罢了!自己倒是没什么,唯独希望你身上的伤都快些好了,额娘心里头的病才算是真正好了。”

载潋莞尔一笑,站起身来在圆桌旁随意走动了几步给额娘看,笑道,“额娘您看,我早都好了!您可别担心了,好好休养着才是!”

载涛见载潋乱动,忙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下,在她身边板着脸色道,“你啊,才好不久又乱走乱动的,也不知前儿是谁坐不下,疼得直叫唤呢,再不好好儿养着,我们和额娘便不管你了!”

载潋噘着嘴瞥了载涛一眼,哼了一声道,“七哥就是这样,大过年的也不叫我舒服自在了,还要在额娘跟前儿揭我短儿!”

载潋话音刚落,外头便有安若与重熙两个丫头掀了门帘进来,跪在载沣与婉贞福晋面前道,“回王爷,岳家父子过府来了。”

载沣听后忙道,“快请进来!”载潋也许久未见顺叔与卓义了,便迫不及待地望着门口,婉贞福晋得知今日岳家父子要一同过来,也欣喜得很,忙命人出去迎。

阿瑟头一个打了帘子,喜盈盈地走进暖阁来,载潋才瞧见原来外头竟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雪,阿瑟肩头上还落着些未化的雪花。

岳忱顺与岳卓义父子俩打了帘子进来时,门帘子的缝隙里便钻进一股冷风来,风卷着雪花便灌进暖阁里来,在后头跟着的两个丫鬟见了,忙将门帘压平实了。

载潋拉了阿瑟的手,领着她去给额娘请安,阿瑟向婉贞福晋行了蹲礼,载潋才在额娘身前笑道,“额娘,前段时日您病着,女儿不敢扰您,就没领着她来给您请安了。她叫刘瑟瑟,是北洋水师右翼总兵刘步蟾大人的女儿,曾往英国学习的,她因受父亲所托,想见李中堂和皇上,才会独自被困天津。她生母过世,如今又和父亲失去联系,女儿想帮她,便留她在身边了。”

婉贞福晋听罢载潋说的话,目光怜悯地拉起阿瑟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淡淡笑道,“潋儿和你投缘,你便踏踏实实留在府上,什么都不用担心。”

“瑟瑟谢福晋,福晋大恩,瑟瑟必尽力回报。”阿瑟感激地向婉贞福晋又磕了一头,载潋在一旁便扶她起来,婉贞福晋又道,“你快起来吧,你在我府上,便当我做你自己的长辈便是了。”

载潋领着阿瑟见过了额娘,载沣又领了岳忱顺与卓义去给额娘请了安,额娘仍记得顺叔,时隔过年再相见,已是双眼含泪,连连询问旧人身体如何。

岳忱顺跪在地上答道,“托福晋洪福,奴才一向康健,只是远在天津,常常牵挂王爷与福晋。”婉贞福晋听到顺叔提起醇贤亲王来,泪不禁落得更凶了起来,忙用绢子去擦。

载沣怕大过年的再惹了婉贞福晋伤心,忙引开话题道,“额娘,您瞧,这是顺叔的儿子,如今已这么大了。”卓义听见载沣的话,忙向婉贞福晋磕了头道,“卓义见过福晋,晚辈给福晋请安了,恭祝福晋福泽康健。”

婉贞福晋瞧见眉目俊秀的卓义,才破涕而笑道,“孩子,来我瞧瞧。”卓义颔首上前了几步,婉贞福晋欣喜道,“好孩子,怎么跟着一块儿回来了,这些年在天津都好吗?”

载沣替卓义答了话,道,“额娘,在天津时,顺叔一直送卓义在传教士的学校里学习英文,如今卓义希望能去京师同文馆再进修些知识。六弟和妹妹便领着他一块儿回来了,六弟还说,顺叔年纪大了,若卓义走了,实在放心不下他,便接顺叔一同回来了。”

婉贞福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含了笑对卓义道,“学海无涯,你能够严于律己,不安于现状,实该令你父亲骄傲。”顺叔忙答,“福晋过奖了。”

众人皆坐好后,各式佳肴才终于都上齐,圆桌上从内至外有凤尾群翅、参婆千子、芙蓉鹿尾、豆沙凉糕、二龙戏珠、翠柳凤丝与翡翠鱼丁等诸多菜肴。

瑛隐在载潋的盘子里布了菜后,才夹起来入口去尝,随后便笑道,“今儿这年夜饭是六哥和七哥督着办的吧?实在都是佳肴美味。”

载涛默默用着盘子里的菜,垂着头淡笑,“为了讨额娘一笑罢了。”

载沣用到一半,忽叫来了张文忠来,吩咐他道,“给各府上的菜别忘了,吩咐厨房做新鲜的,往恭邸、惇邸、庆邸还有各个镇国公、辅国公府上送去,别耽搁了。”

张文忠应了话便要去,婉贞福晋却叫住他,笑道“文忠,你亲自去趟恭邸上吧,和六爷说说,就说我替他招纳了个贤才,想送去同文馆学习的,问问他可行吗?”

载潋听了此话,心中不禁大喜,没想到自己还没替卓义想办法向六叔开口,额娘就已替卓义作打算了,有额娘开口,六叔又怎么会拒绝呢。

载潋喜难自持地拉了拉卓义的衣袖,卓义也喜得不知该当说些什么,只剩起身向婉贞福晋磕头谢恩。婉贞福晋却只和蔼地笑,令载潋快扶他起来,对他道,“我不知你真才实学如何,只是我儿子女儿信任赏识你,我便信他们,将来去了同文馆,可要好好进益,别令我们失望才是啊。”

“是!”卓义欣喜得连目光中都仿佛有星星,连连答道,“卓义入了同文馆,一定好好进益,绝不令福晋还有王爷失望!”

除夕的年夜饭正吃得热闹,载潋喝了些酒,微微有些酒意,身上发起一层汗来,搭着载涛的肩和他顽笑,忽听外头有人进来,向载沣回话道,“王爷,太后和万岁爷赏的菜到了。”众人一听此话忙都起身,迎着外头传菜的小太监进来,载潋也忙摇摇晃晃地跟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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