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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相见(2 / 2)

载潋默默离开了瀛台,她回想着皇上与容龄之间的话,皇上说从未见过容龄这样淘气的御前女官,容龄也说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小淘气”,两个人对于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

载潋忽笑了笑,或许从前的自己,于皇上而言也曾是独一无二,如今却也只是一粒沙,沉入茫茫人海而已。

载潋坚定了要保护容龄的心,她快步走向太后所住的仪鸾殿,她跟随殿外小太监一路进入仪鸾殿,先向坐在窗下听戏的太后请安,便立在太后身边等待问话。

太后挥退为自己唱戏的戏子,一改悠闲的神情,正色问载潋道,“去过了瀛台了?”载潋点头答是,道,“奴才从瀛台过来,万岁爷不知奴才去过。”

太后轻声一笑,又问载潋道,“那你听见什么了?容龄那丫头在吗?”载潋连连摇头,道,“回太后,奴才没见着容龄姑娘,也没听见容龄姑娘的声音。”

太后忽厉色瞪着载潋,她冷冷地一笑,又问道,“没见着?可这容龄今儿还没来向我请安呢!你说她能去了哪儿?”

载潋正要答话,外头李莲英却传德龄到了,太后先挥了手示意载潋不要说话,随后便让李莲英领着德龄进来。

载潋还是第一次见到德龄,她是容龄的姐姐,五官生得虽没有妹妹动人,眉眼间却也露出聪慧,眼中闪着动人的光。

德龄向太后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道,“奴才德龄给皇太后请安,太后吉祥。”她刚要起身,却又留意到站在一旁的载潋,她微微转了向,正不知该要称呼载潋,太后便道了一句,“这是镇国公载泽的侧福晋,你们还是头次见吧。”

“奴才德龄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德龄又规规矩矩地向载潋行了礼,载潋连忙也以旗人礼数回应,又去扶了德龄起来,道,“三姑娘快起来吧。”

太后见她二人见过了礼,便搭过德龄的手来,静静笑着问道,“德龄丫头,我问你,你妹妹呢?怎么每日都是你来向我请安,她去哪儿了?”

德龄一心有想做皇妃的梦,她早已察觉到了妹妹对皇上的爱慕,也能感到皇上并不厌恶自己的妹妹,还很爱和妹妹说笑,于是自己也在明里暗里帮助自己的妹妹靠近皇上,以图将来妹妹被册封为皇妃,自己也能被册封为妃,但她却不敢在太后面前露出这样的心思。

她犹豫地不知如何作答,正在万般无措之下,竟听到身边那镇国公载泽的侧福晋替自己答了话道,“太后,奴才来给您请安路上,遇见如意馆的画师了,他们说五姑娘喜欢看画,这几日都往他们那里去呢,奴才猜想,五姑娘兴许又是去如意馆看画了,所以向您请安来迟了,还请太后包涵她。”

德龄惊呆在原地,完全不理解为何载泽的侧福晋要帮自己和妹妹说话,但是在太后面前,却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去想清楚究竟为了什么,她只有连连应声道,“是,太后,容龄从小就喜欢画画跳舞的,奴才也听她提起过,这几日总去如意馆看画师们作画呢。”

太后半信半疑,她审视地瞥了载潋一眼,她挥了挥手道,“载潋你去吧,德龄来了,你就回府去歇着吧。”载潋福身告退,她掀帘走出仪鸾殿,才出仪鸾殿外两道垂花门,却正瞧见匆匆赶来向太后请安的容龄,她跑得大汗淋漓,头发已经有些散乱。

容龄并没有发现载潋,她只顾着狂奔,为了能赶紧来为太后请安,而载潋却迎上前去几步,她伸手将容龄一把拦下,将惊魂未定的容龄拉进角落,不等容龄反应过来,载潋便低吼着问她道,“你怎么回事?我提醒你的都忘了吗,去见皇上不要紧,但不能误了给太后请安!到了时辰你却不来,你以为太后猜不到你去了哪里吗?你会害了皇上,你知道吗!”

容龄仍旧惊魂未定,她气喘吁吁地望着眼前的载潋,良久后才反应过来,盈盈笑起来道,“诶!是侧福晋,您怎么在这儿?上次去见万岁爷,您怎么不来呢!”

载潋蹙了蹙眉,她看到容龄的额头上全是汗,便掏出自己的绢子来,抬手去为她将额头上的汗擦掉,载潋看到容龄眉眼间的笑意,不禁缓和了语气,向她轻声道,“还只知道笑不知道急呢,头发都乱了也不知整理整理。”

载潋转到容龄身后,亲手为她整理了碎发,随后便拍着她的背,在她耳畔叮嘱道,“罢了,你去吧,见了太后就说刚才是去如意馆看画儿了,记着以后给太后请安不能迟。”

容龄回头望着载潋,颇有些不解,问道,“侧福晋,为什么要说是去了如意馆呀?”载潋无法向她解释这其中的原委,只有问她,“你很喜欢皇上,对吗?”容龄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眼中明媚的笑意复又荡漾,“是,我好想读懂他,他那么温柔,却又那么孤独,让我忍不住想要陪着他。”

载潋心底酸涩,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道,“那就别问为什么,若日后还想陪在皇上身边,就按我说的去做。”

载潋离去后,心中忽然只觉得释然——自戊戌以后,她选择独活,伪装自己,在深宫之中斡旋,只为了能保护皇上不受奸佞算计。为此她不惜牺牲自己的声名,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个首鼠两端的恶人。而她如今却深知,自己已是个命不久矣的人,容龄的出现除了为皇上带来一束光,也为她带来一线希望,让她知道,自己离去后还会有人矢志不渝地守护着他。

载潋回到载泽府上时,只见府里的用人们都神色慌张,他们当中一些嬷嬷见载潋回来,惊慌失措地满脸堆笑迎上来,搀扶着载潋往别处走,道,“啊侧福晋!您回来了,您跟奴才到小厨房这边来,顺子说厨房煲了松茸草鸡汤,您尝尝!”

载潋心中觉得奇怪,这些人神色慌慌张张,还故意不让自己回延趣阁去,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载潋抽出自己的手来,转头就往自己住的延趣阁走,她加快了脚步,道,“我房中出了什么事?”嬷嬷们急忙追上来,想将载潋拽走,载潋却回身指着她们的脸厉声道,“告诉你们,别拦我。”

众人无人敢再拦载潋,载潋便顺着回廊一路走到自己所住的延趣阁里,她尚未进门便听见院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有个女子尖细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载潋的耳畔,“什么侧福晋!当我们都傻了吗,明明是醇亲王的三妹妹,泽公爷同族的妹妹!犯了错儿,叫万岁爷削除了宗籍,才这么遮首遮尾地嫁进来!还当什么主子,自以为泽公爷仗着喜欢就能叫人忘了她做过的那些没脸面的事儿不成!”

载潋站在原地,她身后的嬷嬷们都不敢走,却也不敢说话,只得装作没有听见一般地转过头去,各个屏声敛气,大气不敢出。都因为载泽宠爱这位侧福晋,她们才不敢提起这些话,可这些事她们心里是最清楚的,也最喜欢以讹传讹地将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载潋站在门外听着,又听见安若的声音传来,“你今儿再敢说一句,我就给你打出去!”载潋又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安若抄起了什么东西要将说话的女子打出去。

“现在是我们格格还没回来,若是气着我们格格,我让你拿小命赔!”载潋又听见安若骂道,“你现在给我滚出去,谁允许你进来了,你给我滚出去!”

载潋进宫,身边一个人也没带,自从上次静心劝自己,她就再不带一个身边的人进宫了,因为她怕自己如今所做的事会连累了她们。而阿瑟也因为经常为自己传递洋人的消息,她怕太后会认得了阿瑟,所以一直都不让阿瑟陪自己入宫。

只有为载潋驾马的阿升陪着载潋站在门外,阿升听见里头人说的话,早按捺不住火气,抬步就要冲进去,载潋却伸手将他拦下。院子里头传来一阵吵嚷声,“还格格长格格短呢,她早不是醇王府的主子了,你们最好也别做过去的大梦了!”

“这位姑娘,你和我们院里的人有什么误会,改日我亲自去向你道歉,我也会亲自教育我手底下的姑娘们,但你若张口诋毁污蔑侧福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载潋听见静心说话的声音,“趁现在还没闹起来,你请回吧!我就不送了!”

而那女子却并没有因为静心而缓和态度,仍旧咄咄逼人道,“果然主仆一心,沆瀣一气!你们主子就惯会狐媚泽公爷,你们也满口瞎话,谁不知道你和这些丫头们一只鼻孔出气,谁相信你会教育她们!”

“静心姑姑,不用跟她们废话了,把她赶出去就是!”载潋又听见阿瑟的声音,而那女子却不肯离开,在院子里高声吵嚷起来,“我们泽公爷,喜欢的小姐格格多了,怎么可能就赔在你们这儿,你们以为泽公爷真喜欢你们主子吗,无非是一时兴起罢了!从前泽公爷也有的是看得上的漂亮姑娘,都是过眼云烟就忘了!你们主子也是一样!什么样的小姐格格泽公爷没见过,等泽公爷看腻了,就将你们忘到一边,看你们还拿什么和我蛮横!”

载潋自知她如此说,是想要气到自己房里的人,可载潋却丝毫也不生气,载泽将心思放在什么人身上,她根本分毫不在意,可是那愚蠢的姑娘却不可能懂。

“格格,这您都能忍吗?”阿升满脸不解愤怒,侧着头问载潋,而载潋只是笑了笑,她淡淡勾了勾嘴角,“如此愚蠢的姑娘,又何必与她计较。”

载潋却忽听见安若和重熙的哭声,她二人竟被院子叫嚷的小丫头气哭了,载潋听见安若跑过来大吼的声音,“你胡说八道!你再诋毁我们格格一句,我撕烂你的嘴,把你赶出去喂狗!”那小丫头却大笑起来,“诶,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当年泽公爷娶嫡福晋的时候,你们格格还来府上作客,人醇王府上的贵客都到齐了,哪儿还缺她一个,就叫我给绑了,给扔到府外头去了,是不是扔出去喂狗,我可就不知道了!”

载潋此时才听明白,原来到院子里挑衅的小丫头就是当年将自己绑了的熙雯,载潋听说她是载泽亲自选进府里来的丫鬟,她心里也总以为载泽是有意收她为侍妾的。

载潋本不生气,却因听到安若的哭声而开始隐隐作怒,她根本不在意熙雯所说的话,可她却不能纵容熙雯欺负自己身边的人,让自己贴心的人为了自己而受委屈。

载潋长出一口气,让自己渐渐冷静下来,她亲自去推开了延趣阁外的院门,缓缓走进院子去。众人见她回来,各个都目瞪口呆,阿瑟根本不知道载潋已在外面听到了来龙去脉,连忙跑上前来想将她扶进暖阁去,“格格,你回来了!快去歇歇吧,我给您留好了水果了!”

载潋淡笑着推开阿瑟的手,她转身走到被气得呜呜咽咽的安若与熙雯面前,亲自为她二人擦了泪,道,“别哭了,回去等着。”

“格格…”静心还想上前来劝载潋,载潋却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载潋直直走向熙雯面前,熙雯略有些惧意,却还是豁出去仗着胆子道,“哟,侧福晋回来了,奴才在您这里受了委屈,您可得不偏不倚,给奴才做主啊!”

载潋收起手里的绢子,她站定在熙雯面前,俯视着她淡淡一笑,随后便望向远处的院墙,她语气云淡风轻道,“熙雯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熙雯根本不知道载潋早已听见了她刚刚所说的话,此刻还佯装糊涂道,“奴才说什么了?奴才求侧福晋做主,仅此而已。”

载潋也不揭穿她,她心里自然清楚,载潋将目光挪回到熙雯身上,目光中的冷厉已昭然若揭,而脸上仍只是淡笑,载潋缓缓道,“你是泽公爷的仆,而泽公爷是你的主子,你所说的话,气不到我分毫,却将你自己置于尴尬危险的境地,我想问问熙雯姑娘,难道你的主子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滥情多情的浪荡子?还是,你想让旁人这样误解你的主子?”

熙雯忽有些慌乱,她没想到自己刚刚故意气丫头们的话竟叫载潋听到了,她眼珠乱转,片刻后才强装镇定道,“我…我…我何时说过我们泽公爷是滥情的浪荡子!”

载潋轻声而笑,她摇着头淡笑,字字锋利对她道,“熙雯姑娘,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以你今日所言所行,我为泽公爷清理门户,就是将你赶出府去,也不会有人为你喊半个冤字。”

熙雯咽了咽口水,她知道如今载泽并不在府上,若载潋真的先斩后奏,将自己赶了出去,是绝对不会有人为自己伸冤的,静荣福晋在载潋入府后一向与她和平共处,绝不会为了自己而得罪载潋的。

可熙雯却不甘心哑然无声,仍旧狡辩道,“侧福晋凭什么!奴才是泽公爷亲自挑进府来的人,没有泽公爷的意思,谁也不能赶我走!侧福晋以为自己就能一手遮天了?”

载潋听到她如此说,又向她逼近了两步,将目光垂在她脸上,冷冷地笑道,“原来熙雯姑娘还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是为着你是泽公爷亲自挑选入府的人,姑娘以为自己有几分斤量,配得上我亲自和你说话。”

熙雯脚下不禁退了两步,她仍不肯罢休,同样顶上载潋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阴冷道,“三格格,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载潋听到她如此称呼自己,心也不禁为之一痛,而她很快平静,站直了身子,道,“我从不是凤凰,自没有落地一说,而我只知道,镇国公府内主仆有别,尊卑分明,姑娘既自恃为泽公爷亲自挑选的人,那带头拨弄府邸和睦,又该当何罪呢?”

熙雯哑口无言,不知再要说些什么,更怕自己再说下去,载潋真能为自己扣上几个罪名,再将自己赶出府去,那自己做主子的梦就真的要彻底断送了。

她领着身边的小丫鬟抬腿就跑,载潋转身便往暖阁内走,阿升恶狠狠去将大门关上,将那些在外探头探脑的嬷嬷们也关在门外。

安若此刻迎上载潋来,她此时才破涕为笑,她扶着载潋往屋内走,“格格,真解气!您几句话就把她吓走了,这个小蹄子,果真该死!害我们格格和她费时费力地置气!”

载潋此刻也笑起来,她点了点安若哭红的鼻头,笑道,“我哪里会为了她费心费力,还不是为了你,若不是见你气哭了,我怎么会和她计较。”

熙雯又羞又气,带着小嫣儿往回跑,嫣儿见熙雯灰头土脸的样子,便将她拉住道,“熙雯姐姐,我有句话和你说!”

熙雯捶胸顿足,怒气梗在胸口却无处发泄,她道,“什么话啊,刚刚不说,偏要现在说!”嫣儿附到熙雯耳边道,“姐姐,我上次听说有个洋人来府里看望侧福晋,和她提起几句,说万岁爷挺喜欢现在宫里那小有名气的女官容龄的,这侧福晋咳得就差点背过气去,好多嬷嬷都听见了!我看熙雯姐姐刚才拿泽公爷气她,她倒不像真生气的样子…”

熙雯惊得立时将双眼睁得滚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嫣儿,见左右无人才敢又问道,“你说真的?为了…万岁爷的事儿,她倒这么上心?”

嫣儿用力地点头,“是啊!那些嬷嬷们整日在延趣阁外头守着她,什么听不见啊,听得真真儿的,洋人们一提起皇上,她就是咳得坐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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