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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相见(1 / 2)

载泽与其余出洋考察大臣等人于光绪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乘轮船来到了日本神户,又在三日后的十一月二十九日来到了日本的横滨。

出洋五大臣中的闽浙总督端方跟随载泽一起来到日本横滨,他们将对施行宪政的日本国进行为期五天的考察,除考察日本当地的议会制度外,他们还将切身感受日本当地的文化与社会氛围。

载泽与端方等人到达横滨的第一天,天色已近黄昏,众人下榻后整顿休憩,直到晚间共用晚膳,端方来至载泽房中,二人在日式宿屋中席地而坐,载泽见端方在矮桌前盘腿坐得有模有样,而他自己还有几分不适,不禁笑道,“端方大人适应得倒快,我还真不适应,要在房中席地而坐了!”

端方是个思想开通的人物,他虽是满洲正白旗人,却是依靠潜心学习与科举考试进入仕途的。他学识渊博,思想开通,曾在戊戌年时积极支持皇帝推行新政,他曾任湖广总督与湖南巡抚,今年才刚升任闽浙总督,未及上任就接到了出洋考察的圣谕。

他对于当下的时局也有自己的见解,曾在出洋前做了许多的功课,努力提前了解东西洋各国的风俗习惯,他早知日本人在房中都是席地而坐,在矮桌上吃饭,所以早有了心理准备。

端方却玩笑地向载泽笑道,“镇国公说笑,我哪里是适应得快,分明是邋遢惯了!在我家中也时常是席地而坐的罢了!”

载泽听罢,不禁仰头大笑,二人在用膳时交谈甚欢,载泽还品尝了日本的青梅酒,已有些微醺,他脸颊泛红,端方便劝他道,“泽公爷,还是少饮为好,明日我们就要开始在日本的考察,酒醉不仅伤身,还要误事啊!”

载泽连连点头,他推开自己眼前的酒杯,摇着头轻笑,“这点酒算什么?”载泽叹了叹气,端方察觉到载泽似乎有心事,便沉默了片刻,他挥退屋内的随侍人等,等人都退去后才开口问道,“泽公爷有心事?”

载泽苦笑一声,窗外的天色已全黑了,他望着桌上摇曳的烛光,脑海中只剩下载潋在他临行前那句特意的叮嘱——“皇上对此番考察有厚望,泽公要精心学习,勿负皇上委任!”

他一口饮尽杯中最后一点酒,心中滚烫,可梅酒入肠后却又感觉凄冷无比,他心爱的女子,如今已是自己的侧福晋,可她心中装着的竟还是她的皇上。

载泽抬头向端方淡淡一笑道,“我一切都好,端方大人不必担心!无非是心中牵挂我皇上的殷切期盼与谆谆之意,委实不敢辜负而已。”

端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见载泽不愿说,也不再追问。他与载泽共同用过了晚膳,又同他对明日要做的考察情况略作了计划,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端方回至房中,却仍旧没有休息,他屏退随从众人,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点燃案上的烛灯,备好茶点与水果,全心全意地等待着什么人。

他默默坐在桌前,天色已经全暗,屋外已寂静无声,端方仍旧在等待,他不知道自己的“贵客”究竟会不会赴约,但心里还是抱了一线希望。

夜已经寂然,端方才终于听到有人轻轻扣响自己的房门,他闻声后陡然起身,心中激动难抑,急忙开门去迎。

他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头戴洋帽,身着西装的年轻人,年轻人五官俊逸,目光有神,年轻人见到端方后不禁热泪盈眶,拱手连连道,“端方大人!”

端方也瞬时热泪盈眶,他连忙将年轻人迎入房内,缓缓合起房门后才敢放声道,“卓如!你我终于见面了!我已恭候多时了,多谢你肯赴我今日邀约!我实在是荣幸至极!”他眼前的年轻人正是当年与康有为一起东渡日本的梁启超。

梁启超摘下洋帽,他将帽子放在端方屋内的书案上,转身对端方热切道,“端方大人,不必言谢,你肯邀我前来,才是我的荣幸,你我从前只有书信往来,纵然是戊戌年推行新政时也未曾得缘相见,今日竟在横滨相见了,我心中实在感慨。”

端方引梁启超坐下,端起案上的茶壶为他倒茶,又将临行前皇太后赏赐的宫廷御点拿出来让梁启超享用,端方望着眼前的梁启超,仍旧热泪盈眶,“卓如,我深知道当年戊戌,你与康先生便有立宪之意,可惜皇太后压制,变法夭折,你与康先生才不得不东渡日本,如今已过去了七年,皇太后亲下谕旨,朝廷准备立宪,派我等出洋考察东西洋各国宪政,我相信不久后,我们当年的理想抱负,一定能真正实现!今日我邀卓如相见,实想虚心向卓如请教宪政之经验,还望能不吝惜赐教。”

梁启超早已想到端方邀请自己的目的,他在以往与端方的书信往来中便已答应过,今日更是带来了自己亲笔所写的“请定国是”折,洋洋洒洒万余字,他将奏折交到端方手中,殷切期盼道,“端方大人,不敢谈赐教,唯一点心得与经验而已,还望端方大人为我指正。”

端方接过折子,眼泪已落了满面,他深知梁启超与皇太后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可他却不顾个人的恩怨,还愿意为了朝廷的立宪与大清的臣民而倾囊相助,端方哽咽道,“卓如,你的一片殷切忠爱心肠,我心深所洞悉!”

梁启超也不禁长叹,他轻笑着摇头,沉默着喝下出产自故乡的茶,口中甘甜的味道令他回忆起无数过往,他远离自己的故土竟已有七年之久,如今也只有以这种办法来帮助他人替自己实现当年的抱负。

“来,端方大人,我们以茶代酒。”梁启超双手端起茶盏,向端方示意,端方也连忙举起茶杯,与他相碰,二人仰头饮下,梁启超饮下杯中的茶,苦涩在喉,“这一杯,为戊戌六君子。”

端方怔忡在原地,知他口中的“六君子”是皇太后眼中的“乱臣贼子”,他们早已在戊戌年的血雨腥风中身首异处。可如今是在日本,端方才缓缓敞开心怀来,亦心痛定定道,“为了六君子。”

端方与梁启超二人相谈直至东方渐白,梁启超离去前才提及自己的一桩陈年心事,他无处打探她的消息,唯有抱着心里的一线希望问端方道,“端方大人,我有一桩心事,牵挂多年,实在不安,想向大人问起,若大人知道她的状况,还望大人能如实告诉我。”

端方肯定地向他淡笑,点头道,“卓如,若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启超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端方是从故土远道而来的人,他是唯一有可能知道她近况的人。

梁启超迫切向端方问道,“端方大人,你是旗人,你可知醇王府三格格的近况?她当年是为我们维新党人做事,更是我亲自求她入颐和园,为围园杀后一事做铺垫的…是我们牵累了她,多年以来,我虽远在日本,心中却日夜难安,愧疚悔恨!我不该利用她!我深知她生长在宗室,不能与我一样自由出走日本…她只能留下来面对危难,我…我实不忍心看她被我们牵连…”

端方心中的震惊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席卷,他万万没有想到,梁启超在临别前特意问起的人,竟会是一个王府里的女眷,更何况,梁启超问起的这个人,她行迹疯迷,是人尽皆知的事——她告密倒戈,背叛皇上,又欺骗太后,她与自己的兄长醇亲王决裂,更甚至曾向革命党人透露有关出洋大臣的机密,致使绍英与载泽等人被炸受伤,让朝廷颜面大受折.辱…

如今皇上已亲自降旨,削除她的宗籍与玉牒,她是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还是镇国公载泽心善才收留了她。没有人愿意在皇上与太后面前再提起她,更不敢提起她是从前的“三格格”。

梁启超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发生在他离开以后的事,端方颇为不忍地看了看梁启超,不愿让他知道真相,不忍让他知道,他一心牵挂的人,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告密倒戈,出卖了维新党志士与皇上,而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六君子,就是被她的告密所害。

“卓如啊…”端方犹豫地攥了攥茶盏,却没有将茶盏端起,他为了轻缓气氛,才舒缓一笑,抬起头来对梁启超说道,“我虽是旗人,可一直在湖南一带,我进京时日不长,并不知道宫府旧闻。”

“大人!”梁启超不肯罢休,他上前一步攥住端方的双手,目光至诚至切问道,“大人答应了我,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何又闪烁其词!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已经被我们牵连了!”

端方看到梁启超为此事而痛苦不堪又悔恨交加的模样也不禁心软了,他扶起身上渐渐没了力气的梁启超,连忙安抚道,“没有没有!卓如你起来!她还在,她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她因为我们过得不好是不是?”梁启超倏忽抬起头去,直直瞪着端方,端方扶他坐下,才终于坦诚开口道,“卓如,你听我慢慢告诉你。”

端方坐下后才缓缓道,“这位三格格,哎,如今也不是了,她当年在政变前一天进入了颐和园,为求自保,她向太后全暗托出了你们的计划,致使谭嗣同与林旭等人人头落地!而政变后,我皇上被囚瀛台,她却向太后极尽表明真心,早已与…与维新党人割袍断义!而且就在我与各大臣出洋考察前,听说她还与革命党人搭上了联络,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将朝廷钦定的启程时间和地点透露给革命党人,使镇国公载泽与绍英大人都被炸受伤!皇上得知此事,已将她除名宗籍,削除玉牒…她如今是镇国公载泽的侧福晋,无非是谋求一安身之所而已,她如今怎么样,我实在不得而知了。”

端方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了梁启超,才终于长舒一口气,而梁启超早已惊惧得难以自持,他冲到端方面前来,用双手死死按住端方的肩,拼命摇晃他道,“不!不可能!端方大人!怎么会这样!…她…她当年在政变前夕还亲自来到康先生所住的南海会馆,她是为了求我们解救皇上啊!为了皇上的安危,她甘愿陪我们一起犯这万难之难,她又怎么会背叛皇上!”

梁启超冷静地想了想,随后才又急切道,“而且…纵然是政变已经发生后,她还曾亲自去到了谭嗣同所住的浏阳会馆,她是为了劝复生与我一起离开的!若她真的早已倒戈,又有什么理由要在政变发生后,冒着天大的风险来劝复生呢!我当日就在浏阳会馆,我遇见了她!她是劝复生离开的!若她真的倒戈,又何苦还来冒险做这些事!大人!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端方不可置信地听着梁启超的话,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更不知道那在外人看来行迹疯迷的三格格,竟还在政变发生后去过浏阳会馆,去劝谭嗣同赶快离开。

“端方大人!我相信,复生的牺牲,带给她的痛,绝不比带给我的少!”梁启超回忆起当年在浏阳会馆与载潋相见的最后一面不禁落泪,那时他就曾问载潋是否已经被牵连,而载潋却说:“不用担心我,至少还不会人头落地。”

而如今听端方所说,她活着的这些年,竟丝毫不比“人头落地”要更容易。

“卓如…”端方站起身来拍了拍梁启超的肩,安抚他道,“你所说的这些事,我着实不知,我所知道的也只是风闻而已,并不一定是真相…就算是人人都相信的风闻,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端方大人,我有一事求你!”梁启超摸索着身上的口袋,他掏出一封褶皱的信,交到端方手上道,“恳求端方大人归国后,替我转交给她。”

端方犹疑地望着梁启超,最终还是将信件收下了,他攥着泛黄的信封,可见梁启超已将这封信封存了多年。

端方恍惚间竟想起无数关于醇王府三格格的传言,有人说她出卖皇上,是为了谋求求太后的恩宠;也有人说她欺君罔上,戏弄太后,辜负太后的信任;还有人说她贪慕财宝,才与醇亲王决裂;更有人说她与革命党人勾结,只是为了报复朝廷,发泄不满而已…

在外人看来,“三格格”行迹疯迷,她出卖维新党人,唯求自己的荣华富贵,她是不值得被同情被原谅的人,可世间怎会有这样非黑即白的人与事呢,人人都说她“恶”,可又有谁真正靠近过她的心?

端方将梁启超带给载潋的信收进怀里,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卓如,或许…这一回,我能做一次最接近真相的人。”

载潋在载泽离开后仍旧每日照常向静荣请安,无事时就在房中绣小孩儿穿的衣裳,需要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她再动身进宫。

太后如今已开始提防起了德龄与容龄,她担心在法国长大的德龄与容龄会将洋人的心思都传达给皇上,也包括在海外的康有为与梁启超的消息。

于是太后找来载潋,她让载潋为自己打探消息,再如实回报。而载潋却有自己的打算,她发觉容龄的确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姑娘,容龄爱慕喜欢皇上,载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而孙佑良也说,皇上只有在看到容龄时才会笑。

载潋想保护容龄,是为了皇上最后的笑容,也是为了年轻时的自己。

为了能完成自己心中的使命,为了能帮助容龄躲过太后的刺探,为了保证白天能平安入宫,载潋又重新吃起了“息宁丸”,以夜里加倍的病痛换来白天的安然无恙。

载潋如常入宫为太后请安,也如常先到皇上所住的瀛台外盘桓片刻,却不进去,她只是为了让宫里的人都看见自己,好让太后从耳目那里知道,自己是在“尽心尽力”为她办差的。

载潋独自来到瀛台的翔鸾阁门外,她的脚步轻缓,只听得风声中裹着容龄清脆的笑声,载潋轻叹了叹,心中默默羡慕容龄的活泼与率真,更羡慕她如今还拥有不顾一切大笑的能力。

瀛台外空无一人,载潋背靠着影壁墙站在门外,她合起眼来幻想着他如今该是什么模样。

载潋想要离开,却又像被绑在原地,她听见了皇上爽朗的笑声,令她的心也沉醉,可惜他的笑却是为另一人的,“你这淘气的丫头,踢毽子怎么还将鞋甩掉了!小心崴了脚!”

容龄也呵呵笑着,她问载湉道,“皇上,您刚刚叫奴才什么呢!”载潋听到皇上的声音传入耳畔,“叫你小淘气,朕从未见过你这样不拘小节的御前女官!踢毽子怎么还将鞋都踢掉了!”

载潋听到皇上笑得很开心,自己也低头笑了笑,她回想起自己儿时也最爱踢毽子,将毽子踢到醇王府内高高的大槐树上了,她就脱了鞋爬上树去捡。

小时候的自己没少淘气闯祸,有次因为闹着要入宫见皇上,阿玛还罚她和三个哥哥一起在祠堂罚跪,她将脚崴了,还是皇上给了自己治疗脚伤的药。

载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她将自己与皇上的照片、额娘的玉、皇上画的那幅玉兰梅花图,还有已经用空了药瓶都藏在这里,这么多年都从未离身。

载潋又听到容龄脆如银铃的笑声,“皇上,那您以后就叫奴才小淘气吧!还没有人这样喊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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