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夜,大水全退,一众人顺着周先生的安排,踩着洪水留在街上的泥泞,给宋沛出殡。
宋沛家已无子嗣,按照之前的安排,言照清本要做主抬棺,但因言照清未婚,纵使生前宋老太有托,按照雀州当地风俗,未婚男子不得抬棺。周先生一行人再略商议了一下,问了阿弥和阿德的意见,便由言照清做主丧孝子,摔瓦盆、打引魂幡在前头开路。
宋沛是三朝元老,往前曾是驱蛮夷、固边境的悍将,言照清自觉为这样的英雄人物披麻戴孝也未尝不可,并乃是荣幸,欣然应许。
阿弥作为女眷,按风俗本该走在棺材之后,但言照清此行无女官同行,唯恐阿弥趁乱逃走,假意不知习俗,牵牢了阿弥一手,一同在队前打头阵。
许是向来看待阿弥如同看待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南理城百姓竟对阿弥走在棺材前头一同引魂一事全然无异议。
阿弥乖巧安静任由言照清牵着手,自湿滑的城中青石板走到城外泥泞的黄土路,麻布衣服在她更是清瘦的身子上空空荡荡的,一双眼通红,出神发怔,人家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全然无自己的意志。
等到将丧事办妥了,一行人从南山上下来,已经是午后。
一行人还未走到南城门,便先远远瞧见在南城门外站了一圈黑压压的人,约莫有个二千人。士兵着甲佩刀,森严肃穆,为首的穿着藏青官服,同穿赤色执金吾服的才哥儿并列站着,翘首盼着他们这头。
出殡的百姓多达千人,见此阵仗,不免惊慌,七嘴八舌议论着,一时之间不敢回城。
言照清拉着阿弥,大步流星往才哥儿那头去,走近了,先听穿藏青官服的那个自报家门,说是桂陇州府武将席子墨,按执金吾所请,受桂陇及南屿知州所托,领五千兵到南理城来协助处理废太子党的事情。
“我等七日前已到会平县,因洪水围困雀州多地,无法入城,故而今日才得涉水来援,请参将赎罪!”
席子墨说道,立即单膝跪下,呈负荆请罪样。
言照清一手还牵拉着阿弥的手,另一手立即去扶他,“天灾人祸,并非席大人所愿。我执金吾一行明日就要启程,城中事宜,还要请席大人多多辛劳。”
席子墨也不推辞,落在阿弥身上的目光满是探究。
“这可是参与京中劫囚的逆贼?”
身后有百姓走近,见言照清同那官员模样的人说话,原本是要避讳,但听见席子墨这一问,不免错愕,疾行往前了两步,并同身后人转述席子墨那话,又叫人喊周先生来。
言照清半侧回身,瞧着身后的百姓,不置可否,拉着阿弥,同席子墨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席子墨一同回县衙。
“言大人,方才这位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先生颤颤巍巍快步跟上,昨夜守了一夜,他已经是心力交瘁,平日里十分顾及形象的人这会儿连两鬓的乱发都无心拢整齐了,任凭如银丝的发在风里飞扬。一夜之间,本就面皱白发的老人更是苍老许多,如今听闻阿弥这头好似有异样,更是着急。
言照清瞧周先生身后错愕和好奇的百姓,避而不答,同周先生请辞,带着阿弥往城中去。
“言大人!言大人!”
周先生在身后疾呼,疾步要跟上,遭援兵拦下。
言照清脚下步子不停,拉着阿弥往县衙去。也不知道为何,心头纷纷乱乱,扯着阿弥走的时候不免用了些粗暴的力气。
阿弥跟不上他那速度,踉跄了几步,笑出声来,“言大人慌什么?”
言照清倏地停下,转身看她。
她实在是狼狈,眼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都是方才如孩童一样痛哭一场后留下的狼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