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衣男子一下急了,怒视和嘉,“可你刚才,你明明就在欺负人。好妹子,你别怕,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哥哥在呢,保管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可好姐儿一个聋哑人,叫她如何开口说话?
除了呜呜的哭,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甚至都搞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弄成这般局面了?
只是手指着最熟悉的和嘉,想要过去。
还是许惜颜,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冷冷望着那男子,“你既说你是她兄长,怎么连妹子身有残疾也不知道?非要逼着她开口?”
赭衣男子浑身一震,不觉松了手,终于得了解脱的好姐儿,即刻跟受惊的小鸟儿似的,飞奔到了和嘉身边,躲到了她的身后。
赭衣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整个人都象是失了魂魄一般。
“她,她不会说话?她果然又聋又哑了?”
什么叫果然又聋又哑?
和嘉听着不高兴,“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哪有你这样冲出来就乱认妹子的?”
可赭衣男子丝毫没有多看她一眼,满心满眼里都是躲在她身后的好姐儿。
他翕动着鼻翼,眼眶都湿润了,喃喃着哽咽说,“好妹子,你别怕,有哥哥呢……哥哥在呢,哥哥如今找着你了,总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好姐儿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可光是看着这个男人的表情,那么哀伤,那么真诚,又那么心碎,就能让旁观者都感受到他那份浓浓的心疼与怜惜了。
许惜颜这一生也不知见过多少风浪,一眼就看出这男子必是真心。
所以在儿子想上前时,一个眼神将他拦住。
跟那男子道,“你既有心,就该好好说话。这姑娘现在可是有家有亲人的,你就不怕这样,把人吓着?”
我,我吓着她了?
赭衣男子猛地被点醒,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再看看四周,突然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对呀,他自家事自家知道,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就连妹妹,妹妹她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连老板!”
朱宝来直到答应不再卖儿子,再总算甩脱了朱铭恩这个巨型狗皮膏药,赶了出来。
旁人不认得,他却认得。
这位褚衣男子,正是女婿顾玉圃的好友连宏顺,也是那个为了吃口美食,就特意跑去和州开酒楼的布坊老板。
可这一会子没出来,怎么就闹得剑拔弩张,出什么事了?
连宏顺深吸口气,走到许惜颜跟前,他早看出了,这位才是真正做主的贵人呢,深施一礼,“小人有些话要讲,能不能请各位耐心坐下,听我一言?我与妹子,不,是这位姑娘,实在是有莫大的缘份,我必须说。”
可以。
听故事嘛,许惜颜最乐意了。
正好朱宝来书铺里大把给人喝茶聊天的地方,大家坐下来聊一聊呗。
于是,很快收拾屋子坐定,连宏顺就开始说了。
他家祖父那辈还好,偏到他爹这一辈上,男丁不旺。除了几位姑母,只他爹一个独子。
而在生了他这个老大之后,爹娘又不幸先后染病,汤药缠身,底下再生出的弟弟妹妹,皆都没能活到周岁便先后夭折。只有一个比他小了整十岁小妹幸存,兄妹感情一直很好。
可惜小妹四岁那年,娘过世了。六岁那年,爹也走了。
爹娘临终前,都曾拉着他的手,嘱咐他一定要好好把妹子拉扯大。就算嫁不了人,在家里养一辈子也好。
“因为爹娘体弱,怀小妹时吃的药太多了,也不知是如何克到,总之小妹生来下就先天不足,有个心痛的毛病。不能跑也不能跳,甚至不能大哭不能大笑,否则就会晕厥过去。大夫说,能平安养大就不错了。就算能嫁人,也是绝对不能生孩子的,会要了她的命。”
这不是先天性心脏病么?
和嘉心里暗暗想着,这事白秋月曾经教过她。
之前她救助贫苦孤儿,就曾遇到这样一个孩子,长得漂亮极了,却是唇色发乌,被家人抛弃。
听娘说,这种病只能开刀。可现时这条件,却是做不到的。所以这样的孩子,多半都活不长。
许惜颜也懂。
宫里从前也生出过这样孩子,大半是胎里带来的,无法医治。
连宏顺含泪道,“爹娘没了,我便与小妹相依为命。就算百般精心,将她拉扯到十岁,一场风寒,她到底还是没能熬过去……”
哽咽了好一时,他才接着道,“小妹自幼胆子小,她死的时候怕极了,拉着我的手说,哥哥哥哥,我会不会做个小野鬼?夭折的孩子都不让葬进祖坟,你别把我埋在野地里,我害怕……”
“我当时就答应了妹妹,你别怕。你埋不进祖坟,哥哥也不埋进去了。哥哥去寻个好风水宝地,将来哥哥死了,也埋那儿,跟你做伴儿。”
“然后妹妹说,那,那还要等好久。我想要哥哥长命百岁,我不要哥哥死……从前我怕哥哥成了亲,有了嫂嫂侄儿就不疼我了……等我死了,你去成亲吧。娶个漂亮嫂嫂,生一堆侄儿侄女,都要健健康康的,不要跟我这样,总是关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能去……等到哥哥很老很老了,一百岁了,再来跟我作伴……”
“可是妹妹又哭了,说一百岁还要等好久,万一有鬼来欺负她怎么办?然后我,我跟妹子说……说你就别等一百年,你赶紧去投胎,然后等你长大,哥哥就能来娶你了。只是到时候,哥哥就老了,你会不会嫌弃哥哥?”
“妹妹,妹子说,她才不会嫌我老……可是,可是她怕我等太久,说说好了,叫我最多等到四十岁。而今,我已三十七了,从未娶妻……”
在座的人,听得无不垂泪。
连宏顺又哽咽了好一时,方讲了下去,“我,我家原不是京城人,却年年来京城做买卖,只因妹妹打小就爱热闹。她说,她要投胎转世,就要去京城,让我往热闹的地方寻她……”
“我开那酒楼,也是因为妹妹打小爱吃鱼虾……她常说,等她长大了,就去江边开个酒楼,专门做好吃的鱼虾。看江上船来船去,日出日落。要是遇到有趣的读书人,就请人在墙上题诗画画,说不定还会遇到一二个大人物呢……”
呜呜呜呜。
却是朱铭恩,不知道几时也磨蹭过来了。听了“黑心”老板的故事,蹲在墙角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