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的心是放下了, 但眼前所见的这一幕,却又让他高兴不起来。
赵景藩有点懊悔。
之前听人禀告说无奇已经安然无恙而回,他竟有些按捺不住那种突如其来的喜悦, 不知不觉走了出来, 谁知却正看到这样“眉目传情”其乐融融的场景。
他瑞王殿下该端坐堂中等人拜见,而不是孑然地站在这里恍若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众目睽睽下,难道他是出来迎接这伙的不成?
何况蔡流风也在跟前,这厮心中指不定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 蔡流风已经上前行礼,无奇等人也跟在后面。
瑞王看着这一堆人, 正要开口, 忽然听到有人笑道:“王爷!没想到……蔡学士竟然到了, 想必蔡大人必有事情禀报,王爷不如先别去侯府了吧?”
瑞王瞥向旁边的费公公。
今日费公公的表现真是异常的勇猛且机变, 关键时候总能顶用。
原来, 费公公自然知道瑞王是为无奇而特走出来的,但现在这么一堆人, 面子上当然过不太去,他急主子之所急, 灵机一动,便故意地说瑞王本是要去荫廷侯府的。
瑞王便淡淡地说道:“说的很是,暂且不去了……蔡学士你也免礼吧。”
说完后便一拂衣袖转身向内去了。
身后,无奇本来正在猜测为什么瑞王这么巧的就出现在门口,总不至于是亲自过来接他们的吧,自然没有这种道理。
听了费公公的话, 这才恍然大悟。
蔡采石就偷偷地跟无奇说道:“你知道了吧?荫廷侯谋逆……”
无奇点点头:“回来的路上才听说的, 他还真做的出来, 是怎么鬼迷心窍想不开了?当着王爷的面儿也敢造反,这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吗?”
林森道:“这人本来就该死,造下那些孽,连累无辜的人受害,今日正好作死,却省了我们的事了,而且这次摆明是他叫人掳劫你的……幸亏有蔡大哥,不然,就杀他一千次都不解恨。”
三个人正交头接耳,蔡流风却已经一脚迈进了门槛,见他们不动,便回头道:“你们还不走呢?叫王爷等着吗?”
蔡流风跟他们三个不一样,他才不会轻信费公公的话。
瑞王这一出一入的,目光多都在无奇身上,且若真的要去荫廷侯府,自然是要亲自处置要紧的事情,哪里会轻易地为了他来而复返。
无奇等听见蔡流风叫,才忙赶紧地跟上。
不料才进了府衙,便看到从旁边廊下有两名士兵抬着一具尸首出来,无奇本没在意,走了几步回头:“那是……”
林森也正瞪着眼睛看:“是死人?”
蔡采石赶忙拉住无奇:“别乱看了,那是荫廷侯带人冲进来后给杀死了的。连王爷身边也有内侍遭殃了呢。”
“什么?”无奇震惊地看着他:“王爷身边的人也……”
蔡采石道:“可不是嘛,我也是回来后才听说的。这下荫廷侯可死定了。我就是担心侯府的人会跟着遭殃。”
无奇的心突突地跳,虽然事发的时候她不在知府衙门,此刻却能够想象当时是何等的惊险。本来以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真的让瑞王置身险境,直到此刻才觉着自己是肤浅了。
蔡流风在前听到这里,又见无奇脸色不佳,索性止步道:“小奇过来。”
无奇回神,只好赶紧走到他身旁:“蔡大哥。”
蔡流风说道:“怎么,你替瑞王殿下担心吗?”
“我、我只是……没想到。”
蔡流风道:“你还是别去想这些了,你想不到的,瑞王殿下未必想不到。”
无奇觉着他的话里有话:“蔡大哥、你说什么?”
蔡流风看她懵懂困惑的脸色,一笑叹道:“我是说,你不必为瑞王殿下担心。所谓各有其职,你在断案查凶上自然是不错的,但是,这种朝堂之事,那是瑞王殿下擅长的。”
蔡流风的意思是,瑞王处置这种事情,就如同无奇查案子一样,都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很不必别人忧心。
无奇却还是不很懂,待要再问,却见是费公公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走了来,笑着说道:“蔡学士,怎么这么慢呢?王爷可忙着呢,还是快紧走两步?”
蔡流风笑道:“是。有劳公公。”
府衙大厅之中。
中堂挂着一幅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两侧是皮日休的两句诗:万顷湖天碧,一星飞鹭白。
底下,瑞王一身灰蓝云锦常服,在那色泽浓郁的江帆图映衬下,越发更显得雅致清贵而眉眼如画。
瑞王身侧,顾九跟费公公一左一右站着。
再往下是杨知府陪侍,之前的桑主事等几名执事站在下手。
蔡流风带人重新行了礼,无奇跟林森在后面,觉着气氛仿佛有点凝滞。
终于,瑞王殿下说道:“本王听说,蔡学士一行人上午就到了,怎么学士竟突然不见?”
蔡流风道:“回王爷,下官当时因察觉路上遇到的一辆马车很是可疑,又听说清吏司中失踪了一人,便想追去查看,果然便发现了有人欲对小奇不利。”
瑞王似是夸赞,淡淡道:“跟学士同行的这么多人都没发现异样,只有学士这般洞察敏锐,实在难得。”
桑主事卫主事忙躬身道:“是卑职等失察,请王爷恕罪。”
蔡流风道:“下官也只是误打误撞,幸而没出大事。”
瑞王笑了笑,扫了一眼蔡流风身后的无奇:“说来,也多亏了蔡学士,不然的话,只怕有人不能活着回来见本王了。”
无奇本来正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不由抬眼看向瑞王。
蔡流风道:“这也拖赖王爷的福气,才叫下官真的找到小奇。”
瑞王跟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了对,便垂眸道:“学士不必谦虚,以你这般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原先在翰林院虽也确是屈才了,如今调任吏部,自然更是相得益彰,可喜可贺。”
像是夸人,可又似带些嘲讽。
蔡流风波澜不惊地说道:“多谢王爷抬举,下官实不敢当。其实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吏部,不过是为朝廷效力而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瑞王轻哼了声:“蔡学士太过谦虚了,本王看你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必定前途无量。”
蔡流风依旧很谦逊的:“下官会谨记王爷教诲,时刻督促自己,绝不敢有负王爷厚望。”
瑞王听到这里唇角不由一牵,淡淡道:“郝无奇,你被蔡学士所救,可好好地谢过人家了。”
无奇正在听他们两个人对话,觉着真是意味深长而回味无穷的对白,猛地给瑞王点到,便道:“啊,已经谢过了王爷。”
瑞王道:“哦,是怎么谢的?”
无奇一愣,这话怎么说的?
蔡流风在旁一笑道:“王爷想必是说笑了,下官同小奇自来相识,谈不上救或者谢,都是下官分内之事罢了,小奇你说是不是?”
无奇松了口气:“是……”
谁知还没说完,瑞王道:“分内之事?若不知道的,还以为郝无奇是你的亲弟弟呢。倒不知蔡采石是何人了。”
无奇吃惊地看向瑞王,从刚才开始她就听出瑞王的话里带刺,但却不知瑞王这股火从何而来,难道是觉着蔡流风不该救自己?
这这、不至于吧?
见无奇瞪自己,瑞王索性光明正大地回瞪了一眼。
蔡流风也看见了瑞王的反应,微笑道:“叫王爷见笑了,大概是跟小奇格外的投缘,我甚至总是不由自主地疼她比采石要多些。”
他居然没有辩解,并没有否认,反而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瑞王显然也没有想到。
他诧异地看向蔡流风,却见对方笑意温和,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甚至还带笑看了无奇一眼,完全没有任何的避讳跟不好意思。
无奇反而有些不太自在,局促地看看蔡采石。
蔡采石的反应超乎她预料,平静之中略带一点点无奈,像是已经认命接受了现实。
反而是林森忍不住伸出了舌头。
头上,瑞王好像给一股无形的气堵住了喉咙,竟鬼使神差地说道:“蔡学士这个‘不由自主’的毛病,可要改改啊。”
蔡流风先看了无奇一眼,他依旧笑容如初,温声道:“不瞒王爷说,下官这个毛病,恐怕是改不了的。”
无奇瞪大了双眼,有些莫名发慌。
蔡采石仿佛也有点慌。
林森则瞪着蔡流风:他觉着蔡大哥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谦谦温和,却竟“勇”到了王爷跟前!
两个人一个云淡风轻,一个如沐春风,但这两股风撞在一起,却仿佛风刀霜剑、风声雷动。
别说是近在咫尺的无奇,就算顾九春日,甚至是费公公,桑主事卫主事等,都看出了异样。
但大家却又统统地不明所以,看着瑞王跟蔡流风“相谈甚欢”,但彼此的言语里又好像暗藏机锋,可虽然感觉到两个人的针锋相对,却实在不明白这场“交锋”是从何而起?
总不会是……“争风吃醋”吧。
虽然气氛上隐隐地跟这个有点类似。
但要是为了什么绝色美人,倒是情有可原,为了清吏司一个小执事,一位王爷,一位新任郎中,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大家弄不明白,却不禁给那种讳莫如深的氛围感染,一个个局促窘迫,就像是给火烤着雨淋着似的浑身难受。
可又不能公然逃走,就只能装聋作哑,假装一切正常的站着不动。
而在所有人之中,唯有费公公以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撇了嘴。
起初费公公暗自恼怒,他本以为给郝无奇教坏的,只有自己的宝贝瑞王殿下。
但是现在看来,受了这小东西蛊惑的,明晃晃地居然还有个蔡学士,这让费公公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安慰,原来自己殿下的情形还不是最糟糕的。
不过,眼见瑞王跟蔡流风因为无奇而“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费公公却又有点不得劲起来。
虽然他一万个不想让无奇靠近瑞王,可是凭空居然冒出一个跟瑞王争的人来,费公公就很气不平了:这郝无奇只该给瑞王嫌弃来嫌弃去,怎么现在还成了弄不到手的香饽饽呢?他可是很不相信这个邪呢。
有些东西自己个不要可以,可有人来抢……那是万万不行的。
此刻费公公竟然冥冥中跟瑞王的心意达成了统一。
而在蔡流风说了那句话后,瑞王的心里腾地冒出一股火来,他看得出蔡流风已经窥察到自己的心意,所以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抗旨不尊了。
他的恼意从眼波里流溢出来。
但就在瑞王开口之前,无奇恰如其分地说道:“王爷,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面禀王爷!”
这句话,总算是打破了僵局,也把在场所有几乎给那种无形的气压溺毙的众大人们解救了出来。
瑞王淡淡冷冷的:“什么事……说就是了。”
无奇道:“王爷,此事、不能为外人知道。请容我私下里禀告。”
这句话让瑞王的脸色神奇地变好了些:“哼,什么了不得的,非得单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