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2 / 2)
钟应抱着它,径直走到了舞台之上,坐回了他演奏时的主乐器位。
这把木兰雕花琵琶曲颈较短,山口四相极为狭窄,竟然容纳不下钟应的手指。
到了光芒明亮的舞台,钟应才好好端详着覆手旁蜿蜒盛开的木兰花。
雌蕊
钟应记着木兰雌蕊的形状,仔细分辨雕花的款式。
只见一簇簇木兰花的花蕊,花丝细长多数,不成雌蕊般的椭圆,是绝对的雄花!
再看琵琶琴头琴身,手指按品,间距短粗,音调高亢,琴弦柔软。
外观与钟应记得的黑白照片别无二致,就连沈聆曾经感慨过的特征,都能与手上的雕花琵琶一一对应。
只不过,他心心念念的郑婉清的雌蕊琵琶,真的到了手,却是楚书铭的雄蕊!
钟应喜不自胜,看向台下。
师父,这是雄蕊木兰,应该是楚先生的南音琵琶。
樊成云点点头,严肃脸上勾起一丝笑容,想到的却是别的事情。
既然是雄蕊琵琶,那么现在的主人是女性,也难怪她会将琵琶出售了。
这有什么关系?
弗利斯闻言困惑皱眉,难道你们中国的乐器,还讲究男女隔离,女的不能弹雄蕊琵琶?
不是这个意思。
钟应出声反驳,怀抱琵琶,语气欣喜又雀跃,而是南音琵琶延续了唐代的风格,从弹奏方式上和我们现代流行的北派琵琶截然不同,如果这把琵琶现在的主人,学的是北派琵琶的话,弹奏这把雄蕊木兰的难度极高,而且可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作为雄蕊琵琶
他说着,将竖抱的琵琶打横,斜抱怀中,如同抱着一把吉他。
楚先生都是这么弹奏它的。
南音琵琶,传承古韵,无论是琵琶制式四象十徽,还是弹奏方式,都一如唐朝,改变极少。
楚书铭单独演奏琵琶时,选用的是别的琵琶,采用的是大众更愿接受的北琶竖式抱法。
唯独和夫人周婉清一起演奏《木兰辞》,必定会拿起这把雄蕊木兰,恢复南琶横抱的传统,奏出琵琶入唐时相同的古色古香。
钟应从来都是透过照片,去思考楚书铭弹奏的音色。
此时怀抱雄蕊,他随手拨弹,就能演奏出日思夜想的《木兰辞》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流传了千年的汉乐府,响彻维也纳音乐大厅,每一根弦都颤抖出盛世唐朝的风华。
琵琶声声,演奏的是万里赴戎机的坚定,更是寒光照铁衣的不悔。
钟应的弹奏,去掉了管弦乐器的叨扰,唤醒了一段风卷云涌的回忆。
音乐协会的音乐家、乐评人,听过无数的琵琶曲,还是首次见到像吉他一般的南音琵琶。
视线好奇,又觉得传统的乐器当真神奇,不愧是价值一千万欧的珍品。
弗利斯却盯着那把斜抱的紫檀木琵琶,克制不住灵魂中翻腾的思绪。
直至钟应一曲弹毕,才笑出声来。
原来这琵琶,就是这么弹的!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音乐厅尽是商人豁然开朗的笑声。
好像钟应随性的一首南琶横抱弹法,解决了他多年以来的疑问,令他欣喜若狂。
钟应好奇看他,弗利斯抚住心口,收敛不住笑意。
抱歉,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但是我感谢你教会了我另一种琵琶,中国的乐器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见证了我有多么的无知和狭隘。
他的话发自真心,笑意灿烂亲切,与之前冷漠浪荡的富商判若两人。
弗利斯先生,我想知道您所知道的一切。
钟应抱着琵琶站起来,走到舞台边缘,居高临下,肯定的说道,您一定认识这把雄蕊琵琶的主人。
弗利斯笑着看他,不再像曾经做的那样故意岔开话题。
你果然非常懂这琵琶,知道它应该怎样正确的弹奏,所以你说过的故事,应该也是真的。
我当然愿意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这位商人的视线真挚,似乎在平复情绪,但是很遗憾,我认识的琵琶主人已经去世了很多年。
钟应并不意外。
1942年,楚书铭已年余三十,如今去世多年也在他们预料之中。
可弗利斯笑容忧伤,又有着如释负重的叹息。
他死在1944年,毛特豪森集中营。
第23章
钟应错愕看他, 就连一向冷静的樊成云,都克制不住出声。
弗利斯先生,您确定吗?
樊成云往来世界各地多年,对奥地利的毛特豪森集中营不算了解, 也不是一无所知。
楚先生是去的美国, 他从美国登上回中国的邮轮, 为什么会出现在奥地利?
木兰琵琶出现在维也纳拍卖行不奇怪。
乐器始终是乐器, 随着主人的迁徙、移民、赠送, 出现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符合常理。
但楚书铭是为了寻找木兰琵琶, 才离开中国。
拿回琵琶之后,他与夫人、女儿登上的邮轮,有凭据记载, 还有华人互助会的档案记录、照片留念。
而民国时期开辟的航线, 必不可能经过奥地利!
我无法确定。
弗利斯面对大师的质疑,回答得非常坦诚,我对于琵琶主人的一切了解,都是道听途说。
我今年才三十四岁,您觉得我能从1944年一直活到现在吗?
钟应不喜欢弗利斯的避重就轻,那么,您是听谁说的?
他急切的从舞台上走下来, 不在乎周围音乐协会的评委、两个乐团的音乐家的视线,抱着那把木兰琵琶, 追问道:他怎么确定自己见到的人就是楚书铭?有没有可能在那个时候,琵琶并不在楚先生的手上!
弗利斯成为了好说话的弗利斯, 但不代表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摊开手, 看向焦急的钟应, 扬声说道:我的朋友,你觉得这是适合讨论这件事的地方么。
钟应立刻意识到,音乐家的好奇视线过多,其中涉及的又是陈年旧事,确实不适合大张旗鼓的讨论。
他将手上的琵琶,郑重放回琴箱。
如果弗利斯先生不介意的话
介意。
弗利斯很肯定的打断他,似乎知道不依不饶的钟应要说些什么。
我是犹太人,虽然我没有经历过残忍的屠杀,但是我的血液里会永远记住那份仇恨,在谈论起过去的时候,我不希望太多人见到我脆弱的一面。
他指了指钟应,态度一如既往的嚣张,你想听我讲故事,那没问题。但是我的故事不愿意讲给更多人听。
您的意思是樊成云沉吟片刻,问道。
弗利斯掌握了他们想要知道的信息,就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他笑容得意,礼貌的说道:樊大师,我想跟您的徒弟单独聊聊。
钟应心里一惊,立刻提起琴箱,让琵琶远离了高傲的商人,唯恐他突然发难,又把琵琶收了回去。
年轻人抗拒的行为,弗利斯看在眼里,满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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