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自幼身患寒症,体质稍弱,却并不不治之症。殿下怕是清楚的,早些年,您的身子远不至于此。当年您一直在静心养病,刘老太医曾断言,殿下已有好转之兆。然而就是那一年,您伴驾去了一趟行宫,就中了毒,以至于您的寒疾骤然恶化,险些要了您的命。”
“您就不觉得此事太过于巧合了吗?”
萧知珩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有点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是很巧,孤不走运。那么多盘点心都没毒,偏偏孤就挑中了唯一有毒的。”
老马夫沉默了一下,道:“殿下无所防备,若是背后有人特意安排,只怕您不论挑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萧知珩脸上的笑容未退,道:“那时孤与陛下同席,你是想说有人杀孤顺便弑君,一网打尽么?”
弑君这话一出,空气都冷下来了几分。
老马夫握紧了手,诚惶诚恐地将头埋得更低,但这次他并没有说不敢。
他紧声道:“但是当时出事的,只有殿下一人。”
当时差点没命的,是太子。
老马夫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巍巍的,反问道:“殿下就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吗?”
萧知珩没有说话,他半垂着眸光,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他身体里那一股阴冷的寒气来回地涌动,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厌恶。
他启唇,吐出一个字:“说。”
老马夫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小心又谨慎地说道:“若是皇上想让殿下吃下那有毒的点心呢?殿下,您当时身边无人,御赐贡菜,您连开口试毒的理由都没有,不是吗。”
没有理由,更没有机会。
窗子那处发出啪嗒地一声响,明明是很细微的声音,却仿佛是震荡到了人心里最深的阴暗处。
萧知珩:“你知道你这话让别人听到了,会死多少人吗?至于你么,五马分尸都不够。”
老马夫猛地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如今能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给殿下听,死也值得了!如此奴才也算报了旧主恩情了。”
萧知珩不置可否,只是道:“好。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跑出来告诉孤真相?”
老马夫愣了一下,随后便回道:“奴才无能,一直寻不到机会,费尽心血,也只想到了这个罪该万死的法子。若不是九皇子的事,殿下根本不会面见奴才,更不会信奴才的话。”
“你怎么就确定孤现在信你了?”
老马夫:“殿下或许不信奴才说的,您却不能不信亲眼所见的。”
“太子殿下在行宫出事后,陛下便杀了所有涉事者,不计代价,将世上所有的赤蝎毒都销毁殆尽,若有携带此物者,格杀勿论。奴才如今手里拿到的东西,正是奴才在行宫时趁乱所得,世上仅有的一点,此乃铁证。”老马夫这番话可谓是字句椎心泣血,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太子殿下您不能再不设防啊!”
萧知珩听完了,笑得很夺目,道:“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陛下为何不干脆赐孤一死呢?”
空气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人肩膀不住地往下沉。
老马夫怯怯地看了萧知珩,有点犹豫,颤声道:“若非谋逆叛国,大周朝何曾有过无故赐死储君的说法?对于今上来说,太子殿下一病不起就好,却不必一定要殿下死……”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下去,萧知珩就兀自替他说了下去,道:“对。孤还有用。”
“孤因病不听政,手中无权,入主东宫可当个漂亮的摆设,出身无可挑剔,孤名正言顺,最得皇族宗亲的青眼。孤死了,陛下也没有更好的太子人选。”
萧知珩皱着眉咳了两声,放缓了语气,清晰道:“最重要的是,那次孤命大,明明一只脚都踏进阎罗殿了,最后关头却又活了下来。陛下慈父心肠,终于可怜孤这个半死人,选择息事宁人,是因为孤还有点利用的价值。是这个意思吗?”
他用最温和平静的语气,说出对自己而言最冰冷残酷的事实。这无疑就是他看到了身上的伤口,就拿了把刀子,清醒地挖下去。
那老马夫听到这里,重重地叩首,额头紫红一片,他就不敢再把头抬起来了。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而无人言语的书房内,也沉闷得如同一潭死水。
一朝听到那么惊骇的秘辛,萧知珩没有崩溃,没有发疯,平静得可怕。
也许他也不是很平静,只是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能暗自揣测他的喜怒。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反正萧知珩说了那么多话,精神不济,面色至少是不好看的。
太子久久不说话,老马夫内心自是惴惴不安,他把什么后果都想到了。然而,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沉默良久的太子唤了人进来,把额头都磕破了的他送出了府。
没有赏罚,没有警告,也没有后话。
谁也不知道太子心里在想什么。
除了叶葶。
萧知珩独自待在屋子里空坐,什么也不做,大半的身体被帘幔的阴影覆盖着,隐隐带着一丝阴郁。
仿佛周围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冰冷。
半晌后,半开的窗页再度被风吹动,他像是突然回了神,闭了闭眼睛。
萧知珩开口说话时,嗓音有点低,道:“站在外面吹多久的风?进来吧。”
没多久,在偏门外面,被冷风吹得快要变成冰柱的叶葶就慢慢地抬步进来了。
她手里捧着的是姜汤,已经彻底凉透了。
毕竟不小心听了那么久的墙角。
人都快凉透了,何况是一碗姜汤。
叶葶的步子走得很慢,也有点沉重,冰冷的风雪把她的手都冻红了,僵硬得很。
萧知珩看着她轻笑,佯似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逗弄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提前守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