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郁缓缓展露笑颜,“嗯,我晓得的。”
吴祖清呵笑,“不谦逊。”
“过度的谦逊即是虚伪。”蒲郁下巴微扬,“从二哥身上习得的。”
“这条领带也包上。”吴祖清边松领结边说。
少顷,蒲郁把包裹递给吴祖清,收了钱,俯身填写货单。
“几时下工?”他问。
蒲郁看时间,“估摸还有一阵,怎么了?”
吴祖清拿起桌上一支炭笔,撕下一页印有张记字样的便笺,飞快两笔写完。他点了点便笺,“下工后来这里。”
蒲郁一顿,“作甚么?”说着去瞧那便笺。
曲劲而锋利的瘦金体写着一串地址。
“来便知道了,二哥又不诳你。”
待到下工已是夜里九点钟,蒲郁搭人力车来到约定的地方。一间马路边的餐馆,牌匾写着字号“珍馐”,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只几盏灯亮着,昏昏暗暗,像是即将打烊。
“请问……”蒲郁推开门,“吴先生还在吗?”
小厮从吧台后探出头来,说话有广东口音,“是蒲小姐吗?”
蒲郁迟疑地点头,小厮示意里面请,“吴先生等候多时了。”
厅堂面积小,装潢半中半洋,也没有客人,看起来是很失败的餐馆。不过当小厮推开后门,领她走进郁郁葱葱的院子,感觉一下不同了。
石板小路曲径通幽,草木间影影绰绰看见前方一座小楼,许是里面的灯光竟将窗户纸染成玫瑰红的颜色。
进楼,几张桌子都空着,戏台上也没有人。却有曲儿声传来,风雅也靡靡。
小厮打手势往左,前去推开厢房门,“吴先生,蒲小姐到了。”
蒲郁后一步跟来,见吴祖清回过头来。他浅笑,吩咐小厮道:“上菜罢。”
身后的门关拢了,蒲郁还站在原地。吴祖清朝她招手,“过来坐啊。”
蒲郁边走近边瞧着屏风前的两个人,男子执二胡,女子弹琵琶也在唱曲儿。
“粤菜馆子里听苏州弹评,倒很有趣味?”吴祖清虚揽蒲郁后腰,牵她胳膊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蒲郁一时耳朵嗡嗡的,端坐着,手攥紧裙摆,“我没听过弹评。”
“这会儿你听过了。”
蒲郁去看吴祖清,又迅速收回视线,“二哥听得懂么?”
“吴语小片,上海话、苏州话我有一点了解,听得个大概。”
“他们唱的什么?”蒲郁注意到边桌上的干湿果盘没动过,而烟灰缸里不少烟蒂,还有两种牌子。在她之前,还有人来过。
“《长生殿》。”
“喔,讲唐明皇与杨贵妃的。”蒲郁试探道,“二哥喜欢听这样的戏本?”
吴祖清在扶手上点了两下,“有什么问就是了,你我之间不用拘礼。”
蒲郁抿唇,“二哥方才在……与女士约会嚜?”
吴祖清笑,“谁讲同女士见面就是约会,那同你也是约会?”
蒲郁不语。
大约觉得蒲郁固执起来难缠,吴祖清倾身耳语道:“那人你见过,二哥的‘朋友’。”
蒲郁自认没见过他的朋友,思索片刻后才明白,指的当是苏州河上的船夫。当时情况危险,而今是为何出现?
蒲郁蹙眉,“难道二哥有危……?”
吴祖清截断她的话,“据说这馆子是沪上做粤菜最地道的,我其实不钟意西餐,就让蓓蒂她们赶时髦罢,小郁觉得呢?”
他不愿告知实情,蒲郁有些情绪,“好不好都是二哥说了算,不是讲这一餐没有我的了嚜,怎么又让我来?”
“那西服做得这样好,我该感谢不是。”
餐食陆续传来,吴祖清给小费打发了弹评艺人,包厢安静下来。
吴祖清动筷,蒲郁却还端坐着。他轻杵筷子,道:“胆子愈发大了,还同我耍脾气。”
“小郁以为二哥对‘镜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吴祖清动筷,“对你来说,探究我的事很刺激,可这些事情不是寻刺激就可以做的。”
蒲郁直棱棱地看着他,“找刺激,原来二哥是这样看我的。对,当时有所察觉,我的确觉得刺激。二哥有许多办法让我保守秘密——我不是为了保命才那样说的,二哥还不明白吗?”
吴祖清笑了,“你不会觉得是好玩的罢?”
“小郁的身世,二哥应该查得一清二楚了。能过上安生的生活,小郁原本别无所求,可遇见二哥,以往的事全记起来了。”
蒲郁缓缓道,“蒲怀英,二哥晓得吧?我以前叫这个名字。若怀英是男儿,原该继承父兄的志愿。可怀英是女儿,没有任何选择,唯有结亲算得上光耀门楣的事。怀英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我想有,我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半晌,吴祖清说:“你靠手艺傍身,不也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