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郁向傅淮铮抱怨屋子潮湿,人能拧出水来似的,“还有那衣服,永远晾不干。看着天晴了,回头就下雨,烦都烦死了。”
最后总结,“一年比一年入梅早,出梅晚。日子不让人过啦。”
傅淮铮不在这种事上发表意见,正反说什么都会被驳回。她是日常小事的大法官。
“有个事儿你可能想知道。”他说。
“正事?”
“不完全。”
见淮铮有意卖关子,蒲郁微微蹙眉,“快讲!”
“梅绘。”他用日语说名字,“你还有印象吗?那帮新官员很喜爱传统氛围,把天津最好的茶屋牵过来了。”
蒲郁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很是欣然,可转而严肃道:“难道他们有人在平津活动过……?”
傅淮铮点头道:“领事馆的香取旬。”
上回蒲郁在日向那儿拿到一纸笺文,经电讯科与情报科共同努力,破译出一份名单。皆是分布在各处的秘密特务。随后军统展开行动,日方许多重要人员丧命,于是一帮新的官员赴沪。
日本特务机构不止特高课,还有些具体针对的部门。譬如控制汪伪政府的兰机关,策反党国高级干部的菊机关。
特务也不止围着专员打转,还打入了部分公司、商行,窃取一切消息为军方所用。
领事馆是一个适合藏污纳垢的地方,给各部门牵线搭桥。侨民身份的特务们在领事馆中来往,不会引起怀疑。
因而这位香取旬副领事,是特务中的特务。虽说香取在正式开战后才调驻中国,但他在天津的情报系统里活动过,很可能知晓小田切相关的旧案。
比起过去日向若有似无的猜忌,但凡香取察觉什么,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蒲郁道:“不如你申请调令,到重庆去。”
傅淮铮道:“职责在身,岂是说走就走的。而且,我这时候走,显得很可疑,你的处境会变得困难。”
“至少我们应该避免与香取产生交集。”
“不可能的,日商、76号哪个与领事馆没有交集。我们与香取碰面是迟早的事。”
蒲郁思忖片刻,提议道:“那么,我去见见梅绘。或许能留道后路。”
“别担心,这只是小插曲。”傅淮铮宽慰似的说,“我们的重心还是在67号和特高课上。”
茶屋有茶屋的规矩,除非蒲郁报上旧的日本名讳,否则是见不到人的。在白利南路等着,等到附近的圣玛利亚女中传来放学的嬉闹声,等到宅邸院前的石灯点亮。
裹一身风尘的男人终于来了。
缠绵云雨过,屋子潮湿闷热,蒲郁怼着电风扇吹风,“二哥,你去过‘妙喜’嘛?”
吴祖清推开窗户,又将窗帘拉拢,“茶屋?去那种地方做甚。”
“我以为你们谈事情会去。”
“我欣赏不来她们的调子。”
蒲郁拥过去,倚在吴祖清怀中,“也就是去过?”
“领我去罢。”蒲郁抬眸一笑。
吴祖清缓缓抚摸她的脸颊,语气却有些冷淡,“他们又让你做什么?”
“我自己的主意!”她旋即抽身,“那我找别的人。”
吴祖清面上不显情绪,将人按回怀中。待她不再挣脱,他才道:“哪个人?”
“你不认得。”
“我是问,你身边哪个人,同日本人关系密切?”
“怎么,二哥要杀了他?”
在日本人身上获取消息提供给军统的掮客,76号见一个杀一个。
吴祖清笑了下,“你的线人,我当然要看紧,免得事后你来怪我。”
二哥在日方高压控制下,变得愈发冷情,即使面对她,第一反应亦是利害关系。
偶尔,就像这样的时刻,她不太能分清二哥到底入的是哪场戏。很微妙,甚至让人感觉他里里外外全投日了。
“二哥,你就领我去嘛。我只是听闻认识的艺妓来上海了。”蒲郁神色缓和下来,撒娇语调。
“好,我来安排。”
这夜,有人捎口信到张记,请蒲小姐去妙喜茶屋。蒲郁搭人力车前往,虹口上角这片和风浓郁,会馆、食肆林立。
在茶屋门口下车,蒲郁掀开印染了“妙喜”的片假名字纹的挡风帘,走进院中。与天津那会儿不同,这里地界小,楼阁就在前院旁。
待客的是二代老板娘雪子,似乎不认得蒲郁了,妥帖询问几句,引蒲郁去了回廊深处的房间。
桌上的残羹还没收走,吴祖清独自坐在榻榻米上,手里握一口酒杯。
“过来。”他微醺。
蒲郁在案几前跪坐下来,“二哥的客人走了吗?”